但这仅仅是舞台上的毛阿敏,是她的一面;而另一面,她又有极其平淡甚至松散的一面,如雷霆万钧与和风细雨的对比,又如大江大河与小溪涓流的对比,都是真实的,可以说,30年来,毛阿敏的双面在轮播中积累了不自觉的智慧与坚毅。
而这一幕,似乎也定格了毛阿敏作为国民头号女歌者信息量最饱满也最含蓄的艺术输出。她一开嗓,中国流行音乐30年的风云际会、大浪淘沙也就立在歌词每个字词的针尖上,引而不发,有心人无不心内震颤,感叹时代也感怀生活。
不久前,演唱者毛阿敏在导师谷建芬的作品音乐会上一抹红唇,一袭宽吊带黑礼裙再次演绎它,舞台上的灯光就如战场硝烟,时聚时散,但中心处始终有一个大女人如定海神针般矗立:
当“大女主”成为一种社交话题或者流量密码时,《历史的天空》这首歌已经不知不觉红了整整30年。众所周知,它是作为群雄逐鹿的《三国演义》影视剧主题曲诞生的,差一点就夭折在刻板印象中,没有人相信从作曲到作词再到演唱者都是女人,它会征服挑剔的观众并且以经典的存在击穿了互联网时代,成为B站上的热门歌曲。
时间匆匆三十载,当年的《时尚》杂志早已成为《时尚COSMO》,而毛阿敏也拥有了来自岁月的痕迹30年。我们在各自的路上跋山涉水,杂志仍在,阿敏仍在。
1993年8月,《时尚》杂志在北京的一个胡同院里诞生,当时唯一被印在封面上的中国女性的名字就是毛阿敏,那年她恰过30岁,由她演唱的《思念》《绿叶对根的情意》《诺言》在大街小巷中流传不止,“初生的歌后”——这是当时不少人对她的印象。
毛阿敏是作为30年前COSMO创刊号封面上唯一中国女性的名字,当年的标题是《毛阿敏袒露心曲》。可是被提及这件事时,她却惘然不知,完全不记得有过这个封面,也不记得被采访了什么,自己有什么心曲可以去讲的。
毛阿敏不爱记事,尤其是跟自己有关的琐事,她觉得这样人就很累,好了还是坏了都是过往,如果还放在心里,就像塞进一个坛子里发酵而成为变味的负累。
所以,她认为自己能够走过中国文娱行业跌宕起伏的30年而被遗忘于江湖,靠的是毕其功于一役,只要端上麦克风,走上舞台,天大的事儿都不如此刻把歌唱好,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这种专注是需要极强的定力和专注度的,需要演唱者学会做减法。毛阿敏就是这样的,她说自己每次只要穿上最适合她的长礼裙,就像士兵将士披上了铠甲,声音就是她的“武器”,全身的肌肉记忆都朝着一个目标密集有序地推进,比如,什么时候轻微地蹙一下眉头,什么时候低一下腰,什么时候抬一下手,看似无心,但细品却刚好与歌词此时此刻的情绪完全吻合。
毛阿敏为正在热映的电视剧《不完美受害人》
B站上《历史的天空》一次又一次被播放,弹幕中年轻的网友步调一致地然何息评,有人甚至说“谁能唱出华夏历史的厚重?唯有毛阿敏”。引用北京作家王朔的比喻,舞台上毛阿敏的演唱表演就是一把青龙偃月刀,没有花哨夺目的浮光,但定睛细看,却有摄人魂魄、沉郁顿挫的大时代美感。
有好事的朋友把这些视频转发给了毛阿敏,她说:“心里当然也是美滋滋的,特别欣慰这样的歌还能被喜欢被传播,这很大部分都要感谢词曲作者强大的文学素养、音乐叙事能力。
当年,恩师谷建芬就对领导说,写出这首歌的就是个女性,间接证明了历史的天空至少有一半是由丰沛、丰富的女人们撑起来的。
毛阿敏说自己的历史观是:风起云涌雾散云开,功名利禄一切了无尘。
但这么说倒也不至于真的困于尘埃般的卑微,毛阿敏认为正因为如此,人反倒可以清醒、理性地认识到,一个人喜欢且能做的事很有限,倒不如全身心做好它才不会后悔。毛阿敏选择了唱歌,30年过去了,虽然不会高频露面,几乎是半神隐的状态, 但也没有考虑过封麦不唱了,“因为肯定会后悔肯定会痒痒,(封麦)这件事不需要仪式感,顺其自然就好”。
在此之前,毛阿敏的30年里只有一个信念:我只会唱歌。
毕竟是上海女人,毛阿敏的嗲是非常海派的,是不刻意也不用力不以进攻为目的的风情,美感和舒适度完全是服务于自己的身心。
她内心深处排斥咋咋呼呼,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的做派,拍摄当天,她只带着一个助理开着车就过来了,也不太挑造型师提供的衣服,她个子高挑,有阅历有作品,所以气质能压倒、统率绝大多数华服,穿上身自然而然就是一种大气爽利的毛阿敏风格。
毛阿敏出生于上海,20世纪80年代,样板戏是她的音乐启蒙,她无师自通沪剧和昆曲,老天爷给了她一等一的好嗓音,辨识度高,无论是唱高音还是浅回低唱都游刃有余,所以从上海一路北上到央视、到春晚,可以说在掌声中直上青云,中途还辗转去中国香港试一下有商业触感的国际化唱片模式,照样在东南亚一带博得满堂彩,香港乐坛的同行无不惊叹,这么大骨架的女人原来那么有味道,性感、靓。
直到今天,毛阿敏还保持着正宗海派潮人的品位,有趣的、时髦的、嗲的来者不拒,兼收并蓄,比如,她提到自己最近听得比较多的国内乐队是,秘密行动和柏林护士,国外文艺片的原声带也听,为此她常常感叹音乐软件中“听歌识曲”功能的神奇。三年多前,她本来计划做自己的演唱会好好玩一次音乐,不唱自己的歌,要唱别人的歌,要唱歌剧,比如《猫》的选段,要唱沪剧和昆曲。后来因疫情而中断筹备工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捡起来,毛阿敏也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反正只要她愿意,聚会上给朋友捧场,她搂着晚辈李宇春哼唱《我只在乎你》,视频传到社交平台上,不少歌迷网友就开玩笑说,毛阿敏嗨起来没年轻人什么事儿。
毛阿敏内心是贪靓的,她的不挑、随意是一种生活的美学素养,她就是要让人看不出她多年来对自己的经营,心态上不盲从主流,保持着这个行业浮躁声浪的距离。
该自我的时候绝不含糊,而该露面的时候,她有两套互相独立但也能些许渗透的风格,原生城市上海的精致、风情与嗲,让她的女人味如红酒般醇正,懂分寸,有边界感,拎得清,体面是最高要义;成长生活的北京则赋予了她面对不确定性的粗粝心态,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能过去,有坚韧的意志力。
毛阿敏的30年无论从女性主义、从行业抑或从城市背景,本都可以以自己为主角而大书特书,而她没有这样强烈的表达欲,30年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拨弄进日常生活里,如清风徐来,倒也让人觉得没有与巨星共处一个空间的压力,倍感轻松。片场上,她都特意带着自己的狗,富贵,一只刚满1岁的阿拉斯加犬,她主动要求跟富贵合影,温柔与它聊天,自称奶奶;对工作人员吩咐放轻松:“哎呀,不要管我喝什么,我自己带了热水。”化妆时还交代不要太刻意修饰,显得假。
她说自己的心愿就是心存善念,活在当下,再问具体一点她想什么,“把自己打扮漂亮点”。毛阿敏用上海小姑娘的嗲轻轻把精彩、丰富的大女人成长史盖住,不让解读乘虚而入,她愿意独自品尝,被滋养被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