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里,总是可以窥见大理的独特韵味,关于洱海,关于苍山,这里会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会唱少数民族的歌谣,连带着整个城市的历史都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带着露水与鲜花的味道。
年复一年的朝夕曼妙里,大理也吸引了很多和她同样浪漫的普通人。
“我曾经觉得,大理不是一个适合年轻人打拼的地方。许多外地人在人世里沉浮挣扎,千帆历尽后在此归隐。或在遭受身心重创后在此疗愈休养。她太美,像世外桃源,具有天然的疗愈气质,节奏缓慢,似乎一来到高原,人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工作与生活变得悠闲。”
学生时代的祁十一,怀着在忙碌的学业中歇歇脚的目的踏足大理。却因此改变了未来人生的轨迹,她将大理当作自己第二个家,逐渐揭开了大理的另一面。
当第一次听见大理还有“新潮之城”“自由职业者大本营”的称号时,不少人都会感到意外。偏偏祁十一对大理这独特的一面充满了认同,也由此在大理获得了归属感。
20世纪90年代,世界范围内掀起“在路上”的大潮,大量背包客怀揣着《消失的香格里拉》《孤独星球》来到云南。原本,他们只是将途经的大理作为中转站,但当地人的热情温暖,相得益彰的风景和天气,还有更重要的低生活成本,让漂泊的旅人们驻足于此,过上一段舒适的日子。这里“自由、新潮、融合”的气氛深深吸引着他们。
彼时,正在复旦大学新闻系的祁十一,正是接收各种各样新潮思想的年纪,对未来从事的职业充满憧憬,但又向往职业之外的自由生活。所以,当从学校出走大理,她发现身边有一对年轻夫妻,即使带着未成年的小孩,也在过着漫无目的的旅行生活时,她颇为惊异。
“他们就像还在路上的青年,在西藏、新疆、云南、东南亚四处晃荡,在山野中徒步,在屋顶天台上漫无目的地喝酒,一双帆布鞋沾满了泥土,眼睛里闪着平和生动的光……他们让我感受到某种精神气质上的共鸣,很长时间都在路上,‘永远年轻,永远有趣’。”
大学毕业之后,祁十一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采访之外,就是坐在报社大楼里值班,写写稿子。新闻总是会具有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未来的热点,遇到着急的稿件,那就是熬夜完成。这样的工作其实比较稳定,同时还有名校光环加持,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工作还算不错。
可是,媒体工作总是有一种拥挤的感觉,再加上要在办公室里一直工作,工作久了,就会感觉到都市生活的压力,就像被关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喘息不过来。除此之外,人际关系的处理也总是让人压力山大,在工作利益的牵制下,在公司里一般不会有十分纯粹的朋友关系,尤其在“卷”来“卷”去的社会里,不夹杂利益关系的东西太少了。
对祁十一来说,她更向往一个简单纯粹的生活方式,她努力将这些复杂环境屏蔽,努力平衡这些东西,很有效果,但那种不适感还是时常会回响在耳边——显然,在节奏很快的大城市、竞争激烈的职场中,想要保持简单变得颇为复杂。
到底该怎样改变这样的境况?祁十一实在没有答案,她可以通过一张辞呈离开工作了一段时间的媒体,但她却找不到向内心递交远离都市的“辞呈”的方式,越是着急,越找不到办法。
直到2017年春节,祁十一前往苍山短住,那里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孤独且清静。就是在这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她却在那里清晨的露水中,第一次明白自己裸辞后,心依然未定的原因:“我还是没有把过去损坏的‘心力’修复过来,虽然我决定赶路途中退场,却并没有让身体一起修复,我可以放松身心,但很少能让自己集中精力做一件事。”
于是,回到工作岗位后不久祁十一就裸辞了,整个过程快速且轻松,只在一夜之间,彻底清空了在北京的所有物品。抛弃过去,重新开始,她选择前往大理,去做很多个“别人”,也是曾经的自己,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在最初的日子里,她也听到很多杂音。“复旦毕业,怎么会是普通人”“为知名媒体工作一段时间后就裸辞也只能是这种名校学生敢做的”“复旦毕业跑去大理,也不过如此”……句句都离不开祁十一名校毕业生的身份,字字透露着“去大理从事自由职业是小众的,不容易被理解的”。
似乎,大家早已习惯了前往更大的城市寻找机会,到办公室里,开启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为了赚取更多的钱,只能选择加班,或许是还房贷,或许是缓解抚养子女、赡养老人的经济压力,每次下班之后窗外是灯火通明,早出晚归。
他们靠咖啡提神,跟一些并不志同道合的人讨论工作,吹着空调试图让自己冷静,然后坐着几个小时的地铁往返于城市之间,亚健康问题频频出现,然后看着最终的工资条无言。
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开始接受“等待与希望,是人类全部智慧所在”的观念,正式坦然开启了自己的大理新生活。在偶尔面临低潮的时刻,她不再十分着急地想去改变一切,在面临低潮的时候,试着转变思路,那些低潮时刻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可能是被大理所治愈,也可能是她身边的那些朋友给了她启发。
单亲妈妈戈娅,正是祁十一的低谷时刻遇见的人。戈娅和祁十一一样,成绩优异,是个学霸。唯一不同的是,戈娅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孩子火娃很小时就展现出令人惊讶的天赋:十个月会说话,两岁造词造句,读书过目不忘……
然而,就在戈娅沉浸在“生了一个天才”的喜悦之时,情况急转直下,火娃确诊自闭症,原本的“天才”一下子变成了在全世界都难以解决的疾病患者,一度让她陷入绝望和崩溃。
思前想后,戈娅决定离开大城市前往大理。在这个神奇的地方,戈娅与孩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治愈,她也开始关注与自己孩子一样的自闭症儿童,不断探寻大理治愈病人的独特力量。在友人的建议下,她办起了特殊儿童夏令营,特殊家庭教育,还有自闭症学校,这些项目拯救了越来越多与曾经的戈娅一样绝望的父母。
不只是那些父母,更多的还有祁十一这样在生命的某一段旅途中陷入情绪怪圈的人。“遇见她后,低落的自己好像也振作了起来。你能看到一个独自带着自闭症孩子的单亲妈妈有多难,她还在说‘下雨我就打伞,开花我就欣赏。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依旧努力地活着。’你就觉得自己有什么好难过低沉的呢?更何况你还是一个四肢健全、没病没灾、健健康康的成年人,打起精神来呀。”她感叹道。
戈娅与她的儿子火娃
在大理,祈十一还认识了与山面包店的阿城。阿城是广东人,大学学的计算机,毕业后进了广东一家国有银行,在研发部门做过软件工程师。上下班有班车,吃饭有公司食堂,大楼里还有健身场所,收入也不错。所以当阿城在合同期满之后便裸辞去旅游,像是在公司里丢了一枚“炸弹”。其实,阿城的裸辞不是没有征兆的,在这之前,他曾拒绝过公司的加班要求,前往贵州,独自穿越马岭河……一次次的“反叛”行为被否定后,他明白自己与企业文化有多么不符。
辞职后,阿城先去贵州山里徒步、旅行,在凯里待了近两年时间,也去施洞镇过节,在西江苗寨,遇到了妻子巴团。巴团是成都一所中学的老师,2009年夏天带完一届高三毕业生后,她原本打算去新疆旅行,却机缘巧合来到西江苗寨,遇到阿城。
阿城和巴团在半年后确定下关系,中途经历过曲折与分别,后来巴团从学校辞职,他们决定去大理生活。他们最开始开了甜品店,后来又开了一家名为“与山”的面包店。“与山”面包店在通往苍山的半坡上,每天八九点都会有人陆陆续续来到这里购买面包。这是一个自助的面包店,里面的面包都是阿城自己与家人逐渐摸索出来的。
“做面包是一个需要自律,有规律的工作,人必须顺着它的时间走……要和面团好好相处,有些人做的面包不好吃,就是因为没有好好对待面团。揉面、擀面、捏出合适的面团形状,动作迅速又娴熟……”一个曾经在国有企业工作的理工科男生,在这里做着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工作,同样做得很好。
晒太阳,听雨,看书,和面,揉面,等待面团发酵,面包烤熟,孩子睡醒,给家人做一日三餐,推着孩子出门走走,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能坐能走,能跑能跳,这是阿城享受而喜欢的生活……
渐渐地,祁十一的内心越来越充盈,过去那些不安和焦虑总是会在大理如画的风景和各式各样的朋友故事里得到治愈,这些纯粹的经历也让祁十一从不后悔自己曾经做的决定。“即使想换别的工作,或许我会像身边的朋友一样,当咖啡馆、酒吧的店员,可以在一旁默默地观察人,听别人的故事。当一个不以务农为生的农民,种菜自己吃。”
在有风的地方,向阳而生
时光荏苒,祁十一很少回头看自己曾经的一切,当真的想看看自己过去的时候,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她甚至可以称自己为“轻车熟路的自由职业者”。她开了一家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公司,忙时写写约稿,经营下自己的公众号,闲时四处逛逛,然后又写出一篇带着真情实感的文章,发布出来,打动了不少人。
在她的笔下,有让她一见钟情的大理生活。去看苍山洱海的晚霞,水波涟涟,勾起一段乡愁,回忆起跟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光,在一块小小的地里种上各种各样的蔬菜,每天去松松土,浇浇水,丰收之后做成一日三餐,单纯又惬意。
也有同样勾起了她情怀的沙溪。“我在沙溪独自经营一家旅馆的女性朋友,甚至不用微信,只是与家人朋友保持联系,我们的友情却更加深厚,这或许也是沙溪带来的魅力吧。”这种纯粹、不加掩饰的感觉,与沙溪的浓烈光影、古戏台、玉津桥、田园风光交织,充满了直击人心的力量,又温柔又炽烈,很沧桑,把人勾住,还有这里特有的棕黄色夯土墙、树枝,投影出各式各样的影子,总会让人看着出神,让人想起过去在傍晚与小伙伴看着夕阳西下,在父母叫吃饭的吆喝声中各回各家的场景。
甚至还有旅居三个月的泰国与马来西亚。这里有着独特的松弛感,与熙熙攘攘却匆匆忙忙完全不同,在热浪与海风中沉沉睡去,然后自然醒来,跟下南洋的华人们看日落,或者点燃烟火庆祝2023年的到来,祝愿一切的苦难不安都随风而去。
在马来小岛上与朋友一起看日落
祁十一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很少出现写作瓶颈的时候,因为她会把工作当作旅行、写作的点缀,无论是在哪里,她总是能够交到各式各样的朋友,总是能认识和她有一样的自由职业背景的“人才”。在交谈过程中,所有的文字自然而然从指尖倾泻而出,并且带着饱满的情感,发布出去,自然而然得到读者们的共情,随之带来的,就是各种能够满足她生活的物质。
“不上班”的生活充实却自由,在成功之余又充满了浪漫诗意,支撑她的,其实只有长久的热爱。资本能够支付满足甚至高于一个人物质需求的薪水,但这些都并不能满足一个自由的灵魂想要追求心灵的安身之所的心。
网络上曾有这样一个评论,说“大理只有过客,没有归人”,这是很多旅游胜地的归宿,许多人慕名而来,却又在一段时间后离去。这句话受到了不少人的反驳,这些人很多是选择定居在大理的人,有祖籍是大理的,还有和祁十一一样,对大理一见钟情,早就把大理当作自己另一个家的自由职业者们。
半年环游半个中国在大理开了个茶室的简辉,当过老师、画家、农场义工、徒步旅行者,最后在喜洲开了个咖啡馆的阿迪……他们觉得,这句话增添了伤感和莫名其妙的文艺性,但却没有真正走进大理过。他们短暂地来到这里,简单感受了这里独特的氛围,但是未曾走到更深层次去理解它。
在他们眼中,大理是突破条条框框之外的自由之城,是云南省吸引艺术家的“第二居所”,也是“去有风的地方,过慢下来生活”的理想之地。
随着越来越多大城市里的人开始选择与自我和解,开始选择回归故里小城,去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质朴日常,曾经自由职业者这种“小众”反而成为年轻人眼中一种新的时尚。
这些“时髦”的人既可以享受城市喧嚣之外的闲适宁静,又可以拥有把自己所爱真正完全释放的空间。他们逐渐有勇气把梦想和现实统一在一起,如同祁十一所说的,“我们毕生努力,要完成的,不过是成为一个优秀的普通人。”
从大理的旅行者变成旅居的新大理人,祁十一和她的朋友们,学会用一整个上午捣腾咖啡,只为品味咖啡豆磨碎以后的醇香。试着守在微风的洱海畔,看村民在一块小小的地里种植玉米、辣椒、番茄等各种蔬菜,直到夕阳悄悄跑到苍山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