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文章里简单地介绍过“跳大神”。萨满教文化中,在重大仪式上,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就是跳萨满舞。萨满师要戴上面具,并用神帽上的彩穗遮住脸,身穿萨满服,腰系腰铃,左手抓文王鼓,右手执舞王鞭,配合着“咿咿呀呀”的神调,进行着人与神灵的沟通,这个仪式充满着神秘的色彩。后来,民间很多“跳大神”的人将这个神圣的仪式,套用在了给有“仙缘”的弟子身上,来帮助他们“出马”。
民间的这种师傅帮助弟子“出马的”仪式,老百姓称之为“跳大神”,这个奇特的过程当中,需要大神(师傅)和二神(又称帮兵等)互相配合,在这敲敲打打、唱唱跳跳中,弟子在不知不觉中兴奋甚至迷茫,然后看“仙缘”的深浅能不能“出马”。民间把师傅和帮兵们帮助、引领弟子“出马”的过程,称之为“搬杆子”。事实上,却是十个“搬杆子”九个不成。因为“出马”弟子必须具备几大要素:眼要开、心要通、元神要出、手续要接、名要自己报、要当时与“老仙儿”沟通上等等,其中,眼未开一切都白扯,眼未开就不知道对错,不知“仙家”手续啥样是否到手,不知道“老仙儿”长啥样、不知牌位上的“仙家”们啥模样!
老大的屯子东头的老田家大儿媳妇,十几年前从“河北”的右卫镇某屯嫁到老大的屯子。老田家大儿媳妇从做姑娘时候就信奉“大仙”,这是家庭“熏染”的原因。这几年来,老田家大儿媳妇有些不对劲儿,据说被“仙家”折磨够呛,并在“河北”右卫镇老家那边认了一个师傅。听人说,她师傅本事大着呢,门下弟子有十多人,“出马”成功的也有十来位,在“河北”那片儿十里八村可牛了,“看事儿”的络绎不绝,那赏钱收老鼻子了。在前面的故事里提到,老大媳妇偷摸信奉“仙家”,对那些“跳大神”的又敬又怕,也对老田家大儿媳妇要“出马”的传闻特别上心,这不,老田家大儿媳妇的师傅要来屯子里“搬杆子”的事儿传到她的耳朵里。
八月初一那天大清早,屯子里的人开始哄哄说,老田家大儿媳妇的师傅上午来屯子,说高低要让徒弟“出马”。还说会带来一大帮徒弟和同门各路“大仙儿”。消息像炸了锅似的迅速传遍屯子,都想到时候开开眼,一睹“大仙儿”们的风采。果然,刚过八点钟,有七、八辆小轿车浩浩荡荡地开进屯子,停在老田家门前。一个体重有二百斤的女人挤出头车车门,烫着“大波浪”、扎着膀子,嗓门洪亮:“大丫(老田家大儿媳妇小名),都准备好了吗?好了就开整!”老大媳妇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心里一阵哆嗦,被“大丫”师傅的“气场”镇住了!
大丫和公公婆婆连忙把师傅迎进屋里。因为房间地方不大,老大媳妇和看热闹的只能在院里透过玻璃窗往里面瞧。只见两间房的大炕上几乎坐满了各路“大仙儿”,都按照大丫师傅的分配,分成好几伙人。有的跪在屋地的棉垫子上,冲着香堂的六、七个“仙家”牌位上香、作揖、磕头,嘴里叽叽歪歪叨咕着什么;另外几个“大仙儿”分成两伙在“仙家”牌位前蹦蹦跳跳,嘴里也是念念有词。大丫被安排在炕中央,盘起腿,浑身颤抖,双手合十,向香堂方向不住拜着。大丫闭着双眼,满脸通红,头发有些凌乱,身体不住地摇晃,感觉用了很大力量在与什么玩意儿较着劲。
房间里这个热闹啊!大丫师傅一边摇着头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仙家”话,语调时快时慢,声音时高时低,大波浪被汗水浸得一绺一绺的,肥大的身板子却特别灵活,双脚踏在地面上“忽山忽山”的。那架势,十个大老爷们都降不住!老大媳妇扒着玻璃窗往里面看,那叫一个过瘾!突然,大丫“嗷”地大叫一声,然后口吐白沫,浑身颤抖起来!“快上身了!大家加把劲儿!大丫,快点儿和‘仙家’沟通,好好结缘,问问哪方哪府的?”大丫师傅看到大丫的反应,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嗷嗷”大喊。
大丫撼动着上身,脑袋左右摇摆,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语言,嘴角白沫子顺着下颌往下流。几分钟之后,大丫流出来眼泪,开始哭泣,声音由小到大,最后趴在炕上嚎啕大哭起来!又过了几分钟,大丫越哭声音越小,慢慢地抬起脸看向师傅:“师傅啊!‘仙家’不和我结缘可咋整啊!”说完又嚎啕大哭起来!完蛋了,这次搬杆子不成功!大丫师傅盘坐在炕头,脸色很不好看,大胖脸盘子铁青,阴的好像一汪水儿,感觉今天带着这么多同行和徒弟们来帮忙,要“现眼”丢磕碜。想到这儿,大丫师傅双手猛地一拍炕席,胖大的身板子就那么盘着腾空而起,“呼”地向三米开外的大丫身边飞去!
只听“啪嚓”一声,大丫师傅落在炕上,这还没完,那“啪嚓”一声是她把炕板砸断,当时就掉炕洞里了!紧接着,从大丫师傅身边冒出一阵阵黑烟,原来大丫师傅一时情急,一个起落,砸断炕板后掉进炕洞里,把炕洞里的烟灰嘣了起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对于大丫师傅来说,时间过得太他妈的慢了!屋里屋外的人,地上跪拜的、跳大神的、炕上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的、窗外院里扒玻璃看热闹的、已经被惊呆的老大媳妇等等,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懵瞪了!一个个亘古不变的哲学命题向着大丫师傅扑面而来:“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啥?” 安静了几秒钟后,大丫师傅晃动着被烟灰糊住的大波浪,一脸黑灰,两眼亮起精光:“我滴妈呀!‘仙家’刚才来了,‘仙家’不让你‘出马’呀!你们屯子里有人惹着‘常仙’啦!”然后坐在炕洞里,也不出来,好像“仙家”上身了,扭动着肥胖的大身板子,长虫一样扭着。
大丫听到师傅说不能“出马”,顿时不知所措了。又听“仙家”说屯子里有人惹着“常仙”了,忍不住看向窗外,正好眼神与老大媳妇碰到一起,顿时一声尖叫!然后“咯”地一下昏了过去。老大媳妇脑瓜顶也同时“嗡”的一声,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也没心思看热闹了,转身往院外走,一路小跑就回家了。到了家后,看见老大在后园子里转悠,就喊老大回屋,一五一十地说了刚才在老田家看到的情况。老大听完没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整一句:“净扯犊子!我过去看看咋回事儿。”老大说完出屋,向老田家走去。老大媳妇也跟在老大屁股后面,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老大到老田家被大丫师傅收拾。
进了老田家院儿,老大看见十多个人簇拥着一个肥胖女的往屋外走。这女的浑身衣服黑不溜秋,满脸黢黑黢黑的,汗水把黑脸蛋子上流出无数道沟儿,头发跟擀毡了一样,要多埋汰有多埋汰。老大站在院门口没有动,就看着眼前的肥胖女人。这满脸黢黑的肥胖女人,就是刚从大丫家炕洞里爬出来的大丫师傅。刚才一阵云苫雾罩、危言耸听,说什么屯子里有人惹到“常仙”了,警告她马上离开,“常仙”要报复那个人等等。反正就是一点:今天搬杆子“出马”不成功,都屯子里惹“常仙”那个人的缘故,和她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大丫师傅急匆匆地走向院门,刚好与老大碰个对面。大丫师傅顿住脚步,抬眼看向老大,见到老大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浑身一个冷战,仿佛被谁施了定身法一样,一步也挪不动;张了张嘴,嗓子像被谁紧紧掐住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大丫师傅一瞬间脸色惨白,在黑色烟灰的下面显得没有一丝血色。大丫师傅带来的那些“大仙儿”们跟在后面不明白怎么回事,也停了下来,看着老大和大丫师傅,窃窃私语。
老大盯着大丫师傅的眼睛说话了:“没有像你这样搬杆子‘出马’的!整不了往别人身上赖,竟扯他妈犊子!今后别进屯子了,知道不?”老大说完,用眼睛扫了一眼大丫和大丫师傅身后的那些“大仙儿”们,没再说话,转身离开。看着老大的离开,大丫师傅脸色一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快步走出院门,低下头钻进车里,和大丫连个招呼都没打,打火、开车、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