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陪母亲出去散步。走在她身后,我看到她穿的衣服已经是最小号,但依旧显得很宽松。一米五六的母亲算不得高,配上八十来斤的体重,实在是瘦。近年来,母亲额头一撮白发很是显眼,让她去染成黑色,她却固执地轻声回一句:“我勿去哦。”我买了染发套装给她,她也塞进柜子里不再理会。每每看到那缕白发我就忍不住内心微恨:这是岁月无情的痕迹,谁都无力与之对抗。
母亲在兄弟姐妹中行三,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女儿。她小时候脸圆眼亮,被人叫作“洋囡囡”。我常想象在那个纯朴的小村里,我的母亲被人这样亲昵地称呼着的情形。
小时候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的巧手。房间窗下有一台我永远搞不懂怎么运作的蝴蝶牌缝纫机。母亲坐在方凳上,脚下一踩,“嚓嚓嚓”的声音响起来,她手中的布就慢慢变成了可以穿上身的衣服裤子。我趁她不在,也去踩缝纫机下面那块东西,然而总也不能带动上面的机关,后来才晓得是母亲把传动的皮带卸了。有一次皮带没卸掉,我一踩缝纫机,针断了……我想我真的不适合摆弄这东西,更加佩服母亲。
母亲还会纳鞋底,拿些零碎的布一层层铺好,依着鞋样子画好轮廓。然后,下雨天的午后以及每天临睡前,就见她戴着顶针不断地来回走针,长长的线拉过来拉过去,慢慢变短。我在一边看得厌到不行,总以为一根线用完就差不多好了吧,可眼看着线就要没了,母亲又拿出一根线……很多次我就在那些枯燥的来来回回走线中慢慢入睡。很多年以后,当自己通过坚持获得成功的时候,才理解母亲那时候也是乐在其中的,因为,我们一家人的鞋子,都是她一针针纳出来的。
母亲会编麦秆扇。那时候田里除了种水稻,还种一季大麦。麦子收割后的麦秆,我会拿来做玩具,一个哨子、一个小风车能玩半天。母亲拿着几根麦秆在手上翻来翻去,编出一根绕圈圈的带状物体,然后一圈圈用线固定成一个大圆,便是麦秆扇的雏形了。然后,她拿出旧扇柄安上去,把绣了各种花鸟图案的圆形装饰贴上做装饰。
母亲素来低调坚忍。多年来我看她待人亲切和善却又从不过分亲昵,与人相处俨然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她认真自律,做事能尽全力必不肯偷一分懒。家里那些田间地头的事儿,她一个弱女子也照样做得有声有色。
在我十多岁的年纪,常与母亲有些小冲突。她其实好强,有时候对自己女儿也不肯放低身段。起因或许是我哪件事没做好,过程是她冷下脸一直不理人,结果是我终于有点熬不住了,找一种迂回的方式去讨饶。如今,母亲已不再这样了,她不再如从前那样严格要求我。她觉得我该养成的习惯都养成了,那些没有养成的习惯也不会养成了。于是,我们相处和谐,往往是我说什么她都答应。我每周都会带孩子去母亲那里吃饭,母亲都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于是我放任自己如孩童般赖在她身边,妥帖享受她的爱心。
岁月磨平了母亲的脾气,然而,此刻我竟有些想念那个冷着脸不理我的母亲。因为,那时候的母亲,是那样的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