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像一幅凄凉的风景画,萧瑟而寒凉。一生辛勤,一生奋斗,一生挣扎。做农民,没有力气,做父亲,又给儿女们一副多愁善感的心性,然而,最失败的,还是做丈夫……”韩联社笔下的父亲,并非具备传统意义上的所有美德,他有时也懦弱,甚至经常对母亲冷暴力,因这,儿子们甚至希望他们早年离婚,而同样“多愁善感”的二儿子韩联社,为此还写了一封长长的《致父书》……
韩联社笔下的兄嫂,也可圈可点。那个时代的人们大多子女成群,俗语里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尝不是兄弟姐妹之间的隐喻?贫困使得所有人际之间窘状百出,长嫂往往与下面的小叔小姑不睦,这在那个特殊时期极为普遍。但联社兄笔下的兄嫂,却温情至极、励志至极。他们是真正的长兄长嫂,兄长尝试了修表、修电视、开出租等多种谋生手段,最后积劳成疾,撒手西归;最令人动容的,还是长嫂在众兄妹中的“母亲”位置,当父母先后逝去,嫂子深情地对弟妹们说:爹娘虽不在了,但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你们要常回来看看。果然,当小妹在省城工作后要生孩子了,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嫂子,她对联社兄说:哥,你把咱嫂子接来吧……联社兄把那支《嫂子》献给长嫂,同时也触发了读者的泪腺。
在上卷中,伴随着亲情友情的,还有无边的苦难,联社兄主要抒写的是故乡老百姓的艰难生活。作者笔下的苦难,离我们并不远,《兰芝堂姐》《文法堂哥》《勤英表姐》诸篇记述的那个年代的苦涩现实,哪怕80后、90后们,只要有心,都能从各种媒体或口口相传中窥知一二。
读了本书的下卷,不由一声惊呼:联社在做记者编辑的同时,从未中断写作。他的文字中,渗透出一种浓郁的人文关怀。一边做着媒体人,一边著书立说,偶一回头,竟著作等身了:《家园里的流浪》《孤鹜已远》《清明前后》《我为峰》《历史的忠告》《史海撷英录》……这些已出版的文集中,有散文随笔、传记、小说,而他对文学作品的评论,也是信手拈来。除了自己的写作,他还热心于对文友的提点与擢升,特别是那些深邃而清冷的人文思考,令人回味。无论写他的老师、同学、同事,以及工作生活中的至交,无不透露出一个媒体工作者对人生对社会对眼前整个世界的人性审判,读着就有了一些鲁迅先生的味道——鲁迅也有一名篇《孤独者》:他与乡党魏连殳同在S城谋生,二人同在月亮与六便士之间挣扎着;包括《伤逝》中的涓生、子君,《弟兄》中的秦益堂、张沛君……《故事新编》中,更是对《奔月》中的后羿和嫦娥,《采薇》中的伯夷和叔齐,尽显人在梦想与现实矛盾中的苦痛拉锯。
人生识字忧患始。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参加工作,一路走来的韩联社,也经历着肉身与灵魂的拷问,凭着一双无邪的眼睛,观望着这个纷繁的世界,一颗聪慧的心,感悟、思考着耐人寻味的人生,并试图在粗野的世相之下,发掘出人们心灵中那些深厚而又文明的人类情感。这个面色忧郁而心如烈火的文学青年(中年),充满了强烈的情感,将自己的精神生活与当下的文学活动高度融汇。
背叛、挣扎、利欲,尽管韩联社经历了世事的风吹雨打,却必须承认,在这部书中,一颗纯挚之心跃然纸上。纯真、纯情、纯洁,是配得上韩联社的。以清澈之眼,观罪恶之事——这该是何等境界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作家,到底是要讨好读者,还是要表达自己?或许很多人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答案当然是后者。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做到后者谈何容易?稍不注意,就形成了自己的人格分裂。读着韩联社的书,毫无疑问,我也读出了他的挣扎,他的彷徨,甚至他的低落,但同时其真诚和坦率,又像咱们的“东风快递”般畅快淋漓。此刻,我又想起了鲁迅先生。
值得指出的是,读韩联社的书,有时我怀疑他是拿了中文、历史双学位。尽管人人都懂得“文史不分家”,但真正对历史如此的昵近,并从历史波澜中压榨、过滤,使之凝结成一颗颗思想的结晶,这也是我从韩联社的文字中读出一些鲁迅和李国文的味道的真正原因,以及本书序言作者刘江滨所言的“经国业”和“千古事”。显然,韩联社拒绝信号枪一样的“预备—起跑—终点”之类的固定式样,他试图通过一张键盘,探讨和开掘人生的多样性。
“写作,在最成功的时候,是一种孤寂的生涯。”这是海明威1954年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仪式上的发言,却像为韩联社量身定制。海明威还说:“一个在人稠广众中成长起来的作家,自然可以免受孤独寂寞之苦,但他的作品却往往会流于平庸。而一个在岑寂中独立工作的作家,假如他确实非同凡响,就必须天天面对永恒的东西。”——海明威告诉我们:写作者是孤独的。难以置信,写作者从未感到过孤独。也只有在孤独的时候,他们才能获得真正的精神超越和灵魂自由。可否这样说: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消灭孤独?然而,对于写作者,孤独却如离离原上草,总是一岁一枯荣。
读着联社的文字,时刻感受到他身上燃烧着一种海盗和山大王的灵魂。只有真正了解这个世界,并被现实击打,被痛苦折磨,遍体鳞伤、无所遁形,却从未放弃对光明的追寻,依然微笑着、坚定前行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