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起来,暮色遮掩苍穹后,我喜欢去街头巷尾溜达,排遣残留的暑气,享受夜的凉爽。不知何时,灯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迎来了城市的夜生活。红的,绿的,粉的,黄的,五颜六色的灯就像放射着灿烂光华的鲜花。漫步在璀璨的街灯下,欣赏远方一幢幢阑珊的灯火,一辆辆汽车扫着两束白光疾驰而过,带走无数殷红的尾灯,人仿佛置身于琼楼玉宇的梦幻中。
城市夜景让孤独变得深邃,孤独在灯火中升华,激发人的思想奔腾。沉静在五彩的灯光中,尘世间的喜怒哀乐就像一壶生啤穿肠而过;偶尔心头水平如镜,仔细品味这静谧的夜和凉爽的风,一切尽在不言中;也许有人觉得事不关已,甚至忽略了这世界的存在,一切则无所谓……
灯火打造的风景,人们却忽略了头顶的街灯。正如我们脚下的路,我们穿行在路上,而谁又寻思过路,假如哪天莫名地失去灯火,世界简直无法构想。杞人忧天,人本来就从黑暗中熬过来,回归本真又何妨。灯火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弥补了人与生俱来的短板,灯火也是人类步入文明社会的标志,尽管如此,我也无心追寻它漫长的演变历程。
我在煤油灯下长大,我并不诟病煤油灯,煤油灯依然闪亮在我心中。我在煤油灯下长大,在煤油灯下完成了学业。从小我就向往城市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简直是天堂,谁能轻易涉足天堂?经过一番挣扎拼搏,我告别了煤油灯,离开了故乡奔向城市,享受到明亮的电灯,住进了城市的楼房,也使用上了电话。实现了这一目标后,突然发现我依然在奔向天堂的旅途中,眼前一片缥缈虚幻。
夏夜休闲时,人们三五成群聚拢在一起消遣,风扫院月点灯,坐在院子的泥土地上聊天,无拘无束洒脱自然,困了就拖着疲惫的身子拍拍屁股睡觉,只留下月亮和星星守护静默的山村,这是乡村特有的生活情趣。在计划经济时代煤油也不宽裕,每家每月只给供一斤煤油,点灯也设法追求省油,所以流传下来特定称谓“省油灯”。月朗星稀的天幕下,原生态的聚会议事场景历历在目,也没见谁愁眉苦脸,欢歌笑语应有尽有。
我曾经并没觉得煤油灯寒酸,人永远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行进,据老人们讲述煤油灯取代了麻油灯,从煤油灯到麻油灯,也算跨越式的进步。小时候家里还能见到麻油灯,手巴掌那么大的椭圆形泥盏,里面倒上麻油,泥盏边插一根筷头粗细的棉花灯捻蘸着油就成了麻油灯。麻油灯灯光昏暗烟气呛人,但它也有主宰生活的漫长历史。从构造上看,铁质的煤油灯盏、灯壶子,与灯竖装配起来的煤油灯充满了时代气息,煤油灯也引领过时代风骚,显示出社会的进步,展现了文明的飞跃。
七八十年代前的农村人都是煤油灯陪伴下成长起来,那时正处于人口增长高峰期,因为人多生活消耗大,尽可能把煤油灯留给生活的刚性需求。在煤油灯下,婆姨们一针一线缝衣服、做布鞋,做秸秆锅盖,蒸茶打饭……到了腊月,夜晚婆姨们坐在煤油灯下剪出五颜六色、美妙绝伦的窗花来。我们听说过蹭饭,很少听说蹭灯,但那时有,冬天夜晚闲下来,婆姨们去关系好、灯光亮、窑洞宽敞的人家拉话做针线,人们习惯把灯让给做针线的婆姨,说地道了那就是蹭灯。白天下地劳作,夜晚煤油灯下做针线,一家老小的衣着穿戴,都靠婆姨们张罗。当然最大限度地把针线活儿压缩在白天,老年人指责生活无头绪的婆姨:白天游四方,黑夜见灯补裤裆。
后来照明电围绕城市逐渐向乡村辐射,这是乡村破天荒的变迁。照明电艰难地靠近农村,老百姓就像记录宗谱一样记载着每一个环节,刻骨铭心的记忆。自从电杆爬上山梁,电线搭上电杆,每一个环节都牵动着村民的心。村民心甘情愿跟着施工队忙前忙后,不遗余力倾其所有。在乡村照明电并非单纯的生活享受,而是关乎孩子成家、延续香火的大事,享受到照明电的村子的女孩,一般不会重返没电的村子,没人愿意重新去熬煤油灯。人前进一步觉得顺其自然,而倒退一步就心存不甘,女孩们婚姻选择都冲着光明浮想联翩,给那些没电的村子里的男青年出了大难题,有些村子因偏僻无法通电,导致好多男青年成为老光棍,电灯涂黑了那些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