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位演员的名字,但始终记得他的脸、他的角色,想必你也认得其中几个:
《孙子从美国来》中的老杨头,《士兵突击》中许三多的父亲许百顺,从 1993 年的《站直啰别趴下》到 2022 年的《人生大事》,《平凡的世界》《山海情》《北平无战事》《生死线》也有他的身影。
他最华彩的角色,是《我的团长我的团》中郝兽医。
遗憾的是,罗京民的专访很少,因此回顾他的人生,作为观众总难窥探细节,这是太多演员的宿命。
去年写过一篇文,关于《我的团长我的团》(文章链接戳丢光了脸,才拍出一部神作),限制于篇幅,角色只匆匆带过,也未提及 " 郝兽医 " 一角。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机会,才提笔为 " 郝兽医 " 写篇人物传记。
《我的团长我的团》叙事于 1941 年。
他的医术很怪:
三分之一是中医,三分之一是西医,三分之一是自己久病成医。
郝兽医望闻问切加摸心脏看舌头,主观加客观地乱用,他用一切在无器械情况下能用的诊疗手段。
但在禅达,有诊疗,无治疗。
没人信他的医术,他才五十六岁,就被炮灰们不客气地称为 " 老头子 " 和 " 老不死的 "。
每一个伤兵都是他的伤员。
孟烦了的一条伤腿是装死时被日本兵刺的,他所在的连队拿着刺刀跟敌人的坦克对拼,全死了,就活下他一个。
豪情壮志早熄灭了,少年中国梦也碎了。
他心中不平,嘴上毒辣,觉得被亏欠了。
仗,他是不想打了,只想治好这条烂腿。
反正好死不如赖活着,赖活就得变成扶不上墙的烂泥、爬不出坑的烂蛆。
" 我不要明白,只要我的腿!我只要知道很多人比我更烂!"
" 你才二十四岁,就跟人比烂了。"
郝兽医追随这群比他年轻二三十岁的汉子们一起行军,坐飞机、进缅甸、穿丛林、上南天门、守祭旗坡 ......
他是缀在他们后面的尾巴,也是行走在他们中间的火苗。
郝兽医把炮灰们当孩子,他叫他们 " 娃娃 "。
他敏锐、悲悯,记挂着他的病人。
康丫临死前,肺部被日兵击中,他说想吃一碗山西老家绵羊肉刀削面,所有人都在笑他侃他。
郝兽医却忙不迭地接茬儿:" 我去找 "。
此时他们刚经历一场恶战,窝在秃山头的凹坑,鬼子的增援提前赶来,并带来毒气。
郝兽医也不跑,拿着湿布给伤员堵嘴,直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去寻康丫。
康丫说他要照照镜子,以前他做运输兵时,最爱照后视的镜子,炮灰们把刺刀磨亮拼在一起。
但看见郝兽医那双全无戏谑只有悲伤的眼睛,就都不再说话了。
在暗处,比残酷的夜色更凉更沉。
也可品出罗京民演技里那惊人的感召力。
豆饼受伤后,郝兽医给他擦身子,嘀咕着要给他一幅干净尸身。
说 " 兽医,一会我炖你的骨头,给你煲汤喝。"
炮灰们总是言不由衷,但郝兽医包容着炮灰们的嘲讽、不甘与痛苦。
他认为:就算我死了,至少兽医的话还有人听。
不到六十岁的脸上有了九十岁的皱纹。
他总是问钥匙在哪,说钥匙丢了,想找钥匙。
炮灰们被放置在谈判桌上,投掷、博弈、消损 ..... 上头想派他们攻下南天门。
孟:" 让咱们上趟南天门,死个精光,功劳全给不相干的人占。你干不干?"
郝:" 为啥?给死也要给个痛快吧?"
郝:" 我日他个何乐而不为!"
可等到孟烦了再问郝兽医:
他曾说:" 日本人的心肝跟我们长得可是一样的啊。"
他又说:" 反正只要跟小日本鬼子打仗,就不叫狗拿耗子。"
郝兽医怕娃娃们不知道怎么活,又怕娃娃们无辜送死。
他只是在那坐着,就被日兵的九二步炮瞄中,跌到崖下。
炮灰们打了自从上祭旗坡后最惨烈的一仗。
团长帮着克虏伯亲手打出几十发炮弹,终于掀翻了对面那门九二步炮。
孟烦了和迷龙一起冒死下到峭壁下抢回郝兽医的尸体。
迷龙张大了嘴号啕哭泣,孟烦了也忍不住眼泪。
针线、破布头子、线团、哈喇了的油 ...... 每一样都是为了能给炮灰们搭把手。
在《我的团长我的团》书里(书出版在剧本成型之后),编剧兰晓龙补充道:部队公然投敌,儿子不从,被阵前枪决。
不是死在敌人倒下,而是死在自家人的枪口。
" 我是伤心死的。"
" 我是伤心死的。"
糊涂的时候他说:" 黄土土坡下大雨了。"
被炸死前他的手里攥着孟烦了为了埋汰他写的《笑林广记》:
" 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这是孟凡了开的最恶毒的一个玩笑。
" 我们不仅失去了一只在死时可以握住的手,还丧失了我们中间唯一的老人。我们只剩下二三十岁人的冲动和疯狂,因为我们丧失了一个五十七岁人的沉稳和经验。我们失去了软弱,可并没有变得坚强,我们发疯似的想念兽医的软弱。"
郝兽医普通但稀缺,软弱却可依靠。
所以孟烦了一边埋汰他,一边又在做决定前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 他从不恶毒,中国人习惯为死人说好话,这是我能为他想到的最好的一句话。"
于是观众与他在现实中的交集,再少一分。
有多少演员如他一样呢?
这是他的意愿,也是观众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