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今日热搜榜

《小美人鱼》:多元化卡司的激进表象下,是对真正革新的畏手畏脚

频道:爱情电影 日期: 来源

齐普斯认为,迪士尼去世之后,他一手打造的乌托邦愿景与使命延续了下来——重塑童话,驯服其中“邪恶”、“复杂”、“不洁”的元素,让孩子眼中的世界更纯净安全。在这一层意义上,迪士尼可谓格林兄弟的完美“门徒”,他增强了19世纪的父权制观念,保留并继承了格林兄弟对女性仁慈刻板的态度。齐普斯指出,从《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到《美女与野兽》,迪士尼动画作品遵循着一个程式化的模式:

以2023年的目光回望《小美人鱼》,已不难发现价值观上的陈旧。2019年,要不要给女儿读《海的女儿》曾在中文社交网络上引起激烈争论。有一种声量颇大的观点认为,所有有着幸福快乐结局的王子公主式童话都不适合讲给女孩听,因为女孩不能只是“年轻美丽柔善可欺”,嫁人亦非女孩人生的唯一选择。事实上,与安徒生的童话原著相比,迪士尼的《小美人鱼》更符合上述批评描述的情况。在原著中,小美人鱼真正追求之物是通过与人类相恋获得不灭的灵魂,但王子并没有回应她的感情。在面对化为泡沫还是杀死王子重新变回人鱼的生死抉择时,小美人鱼选择牺牲自己,她也因这份高尚获得了命运的奖赏——成为天空的女儿,用善行创造出灵魂。

《小美人鱼》剔除了原著的悲剧性和存在主义思辨,将它简化为一个结局圆满的异性恋故事。小美人鱼爱丽儿对王子艾瑞克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真帅”(将王子救上岸时她又抚摸着对方的脸重复了一遍这句台词),对王子的迷恋构成了她离开海底世界的强烈动机。与之相对,艾瑞克对爱丽儿萌发的爱意也毫无铺垫。动画保留了小美人鱼与海巫婆交易,付出美丽的嗓音变身为人的情节(但省略了小美人鱼在陆地上行走如同踩在刀尖般痛苦这一恐怖的设定),有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者认为,这一关键情节象征着女性应该为了男人或融入社会而放弃言说的自由。必须指出的是,安徒生原著对此没有直接点明,反倒是动画片中的海巫婆乌苏拉对犹疑的爱丽儿直言不讳:

真人版《小美人鱼》的时长比原版动画多了52分钟,增加了三首新歌,更重要的是,给整个故事添上了属于当下的时代精神。父女之间的代际冲突被提到了一个更重要的位置——爱丽儿不像动画版中那样那么“恋爱脑”,她对陆地的向往更多出于追求自我实现、摆脱父亲控制。此外,对爱丽儿与艾瑞克恋爱动机的解释也更加充分。爱丽儿第一次注意到艾瑞克并心生好感,是因为她听到了艾瑞克与仆人的对话,得知他与自己处境相似,渴望自由与冒险却被长辈阻挠。艾瑞克的形象也更加丰满,本片作曲艾伦·曼肯(Alan Menken)和林-曼努埃尔·米兰达(Lin-Manuel Miranda)为这个角色创作的独白曲《狂野未知的海域》(Wild Uncharted Waters)令人印象深刻。

爱丽儿与艾瑞克相处的戏份揭示了两人的意气相投,也展现了男主角对女主角的“倾听”与尊重:虽然爱丽儿无法说话,但她机智地向艾瑞克展示了自己关于海洋世界的知识,让他准确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值得一提的是,在战胜乌苏拉的高潮戏中,是爱丽儿而非艾瑞克发挥了关键作用。爱丽儿操纵了轮船的方向舵——回应了她第一次浮出海面观察水手一举一动的细节——令船只的桅杆迎向乌苏拉刺死对方。电影最终的结局是爱丽儿与艾瑞克终成眷属,携手踏上航海之旅。

Bailey不是《小美人鱼》中唯一的少数族裔演员,事实上,《小美人鱼》的少数族裔演员占比之高令人惊讶:片中的海底世界和陆地世界都堪称多元性乌托邦;爱丽儿身边吵吵闹闹却忠诚可靠的三个动物朋友中的两个是由少数族裔演员扮演(配音)的——螃蟹塞巴斯蒂安(Daveed Diggs饰)和海鸥史考托(Akwafina饰)。顺便一提,他们的说唱曲目《大八卦》(The Scuttlebutt)是全片最有趣、最有原创性的部分,波多黎各裔词曲创作者米兰达给这首歌赋予了强烈的个人色彩,喜爱音乐剧《汉密尔顿》的观众都不会陌生。

观众也得知,人鱼国王川顿禁止爱丽儿接触陆地世界是出于对人类深深的鄙夷与戒备——他的妻子、爱丽儿的母亲就是因为对陆地有强烈好奇心,丧命于人类之手,在另一场戏中,川顿抱怨了人类的废弃物正在污染海洋(多么当下的环保主张!)。与此同时,艾瑞克的母亲也一再警告他海洋的危险。人鱼与人类的世仇似乎令爱丽儿与艾瑞克成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翻版,然而这一原本应当非常激烈的戏剧冲突在片中也没有得到充分解释。另外,海巫婆乌苏拉在这一版本中得到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被逐出宫廷的川顿之妹。这个身份本应给这个角色增加深度,让她脱离刻板印象化的“童话恶人”形象,但编剧也只是抛出了这个设定而已,乌苏拉依然还是那个无理由邪恶的女巫。

艾瑞克在因扩展了不少戏份而变得丰满的同时也成为了剧中最耐人寻味的角色。这位说着英式英语的白人王子热爱航海、痴迷于科学与贸易,他与母亲爆发的严重分歧是,他希望出海发现未知领域,加强与外界的贸易关系和知识交流(他特地提到,那艘已沉入海底、差点令自己丧命的船原本载回了二十箱奎宁),以免落于人后,而母亲则认为他的首要职责是守护好自己的国家。在爱丽儿意外闯入艾瑞克的书房、两人相谈甚欢的那场戏中,艾瑞克兴致勃勃地在地图上向爱丽儿指出了那些遥远而迷人的地方,巴西、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卡塔赫纳……

上述种种细节不免让我们想起17世纪欧洲史:对于当时的欧洲人来说,那是一个科学发现推陈出新、医学极大进步,殖民扩张不断拓展视野的世纪。17世纪早期,在秘鲁发现的金鸡纳皮(奎宁)给疟疾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杀手提供了有效的治疗方法。年轻的欧洲男人要么前往美洲大陆寻找新生活,要么加入全球贸易航行到东方,英格兰于1600年建立了东印度公司,逐渐追赶上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最早的“日不落帝国”的步伐,为日后的大英帝国打下了基础。但这段殖民史的黑暗面是黑奴贸易——1650年,有超过5万欧洲定居者生活在自治的美洲东海岸,其中包括1600个被带来收割烟草的黑人奴隶;至1700年,这个数字已经超过25万,包括2.7万余名黑奴。

一旦联想至此,我们还能再用“色盲”的眼光看待黑皮肤的爱丽儿吗?《纽约时报》的一篇影评指出,乌苏拉为了阻止爱丽儿获得真爱之吻化身而成的女孩瓦妮莎同样也让被刻意压制的种族冲突浮出水面。瓦妮莎是一个性感美丽的白人女孩,她用爱丽儿的嗓音迷惑了艾瑞克,这或许也会让人联想起美国音乐史上白人对黑人音乐的挪用与剽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