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雯从写字楼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对，快到了。”林雯瞥了一眼手机，那辆车还停在原处。

怎么这么慢，林雯在心里抱怨，自己手机快没电了，等下那个司机过来要是找不到自己，可真是抓瞎了。

江玥招招手，“太冷了，我送你吧，别等了。”

“不用了，咱俩又不顺路。再说，你不是还要去接人吗？”

“没关系的，他不会介意的。”

最近，江玥有了一个固定坐她车的顺风车乘客，听说是个帅哥。

“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跟他谈恋爱，当心被骗呦。”林雯总是给江玥泼冷水。

“名字就是个代号，有什么重要的。我们气场相合，三观吻合，就连兴趣爱好都一致，到嘴的肥肉，姐姐我怎么能放过。”

江玥不把林雯的忠告听在耳朵里，反倒是对林雯的小心翼翼打击一番。

“那他也是咱们这个楼里上班的人？”林雯再问。

“应该是吧，附近也没别的写字楼了。”

“那他是哪个公司的？”

“我没问过，就知道是做销售的。人特幽默。”

江玥和那位乘客每天的接触也就是在车里待的那一小会儿，林雯自然不愿意去做电灯泡。

“那我就不真的不管你了，我先走了。”江玥摆手。

“干吗？还怕我被人拐跑了？”林雯开玩笑。

“你没看新闻啊，前几天有个女孩坐网约车，被司机给——”江玥话没说完，电话响起。她一边接电话，一边叮嘱林雯：“小心点，看到面不善的人，千万别上车，相由心生——啊，我没说你，我和朋友聊天呢，你出来了？哦，我看到你了，我这就过去。”

江玥给林雯使了个眼色，慢慢将车开到前面路口。

虽然看不清样子，但只看身型和穿着，林雯也觉得养眼。

“是到金域家园的吗？”司机按下车窗问。

“对，是我。”林雯赶紧钻进车里，外面实在太冷了。

司机是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白色的围巾裹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眼睛。

半梦半醒，林雯隐约看到司机把围巾拉到脖子处，刚才被围巾遮住的脸上戴着一个画着小丑嘴巴的面具。

司机觉察到林雯的小动作，立刻把围巾拉到了鼻子上面。

车里诡异得安静，林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假装刚睡醒的样子，身体僵直地靠近车门。

司机瞟了她一眼，按下了车门锁。

林雯看到方向盘上的本田标志，她小声问：“师傅，我约的是辆现代，你是不是接错人了呀？”

“没错，那辆现代送去保养了，我开的这个，是我儿子的。”

林雯也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一件宽大的男士羽绒服下，似乎有个人。

林雯又大着胆子仔细看了一眼，羽绒服的帽子盖着的，应该是人的脸，长头发顺着座椅垂下。

那个女孩是死了吗？为什么一动也不动？

而且一般正常的人，谁会戴面具出来？

车辆的信息和约车软件上的信息也不符合，林雯越想越害怕，看着外面黑漆漆的道路，她全身都软了。

“这是——这不是去金域家园的路呀？”林雯看到外面的环境十分陌生。

“比大路能省差不多十分钟时间呢。”说话间，汽车驶过一个坑，后座的人裹在羽绒服里，滚下了座位。

林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定是死了，一定是死了。林雯在心里认定这个司机是个杀人变态。

一向想象力不出色的林雯，脑海里浮现出一万种自己被残害致死的场景。

“我朋友刚才发微信让我在这等他，对，就前面那让我下车就行。”林雯故意把没电的手机拿在手里晃了晃。

林雯心跳得厉害，她都打算好了，如果司机强行不让她离开，她就用手机砸他的头，用指甲抓他的脸。

林雯又慌张起来，她突然意识到，从自己下车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听到汽车离开的声音。

还以为那人放过了自己，没想到那个杀人变态是要在这里对自己动手了。林雯后悔自己上车的时候大意了，居然没有注意司机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

“滚开，死变态，我打死你，别碰我。”林雯闭着眼睛，用力挥舞双手。

“哎呦——”一声吃痛的惨叫，抓着林雯的手松开，林雯重新跌坐回地面。

“你误会了——”司机似乎被抓得不轻，一个劲地揉脸。

林雯双手抱着头，根本不听司机的解释。她只盼望着会有人路过，能够救下她。

“爷爷，你怎么了？”一个稚嫩女孩的声音响起。

“你干吗打伤我爷爷——”女孩个头不高，声音里满满都是愤怒。

借着女孩手里的手机发出的光，林雯看到了司机的脸，她已经从惊吓变成了惊恐，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刚才有警察来过，好像是为了江玥的事。”一个同事说道。

昨晚，江玥被人打伤扔在了路边。

江玥身上的财物，还有车都没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经过时发现了她，叫了救护车，还报了警。

警察根据她身上的证件，找到了她的父母。

江玥头部受了重伤，医生也不敢保证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你和江玥关系很好，你知道她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警察问林雯。

林雯摇头，江玥性格开朗，对谁都很好，而且她最近一直很开心，没听她说过和谁闹别扭。

“我知道她这几天好像和一个人走得挺近。”林雯和警察说了那个顺风车乘客。

“对那个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就这些，主要是江玥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他平时爱看电影，爱攀岩什么的。”林雯回忆。

“如果你再想起什么，随时和我们联系。”警察准备离开。

“不会、不会真的是那个人吧，江玥说那人挺帅的，人挺好的。”林雯嘟囔了一句。

警察看了林雯一眼，“哪个做坏事的人脑门上会刻字？帅哥就都是好人？照你这么说，像我这长相，还不能当警察，只能去当歹徒了，你们这些小姑娘，做事不过脑子。”

林雯被抢白了一通，不再吭气，目送那位满脸疙瘩的小眼睛警察离开。

江玥的案子没几天就破了，果然是那个帅哥乘客做的。

他压根不是什么上班的白领，就是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人。

从监狱出来，找不到挣钱的门路，就想出了通过网约车实施抢劫的主意。

一次搭乘江玥的车，他发现江玥的车不错，江玥打扮看起来也是有钱人的样子，他就动了心思。

赢得了江玥的信任后，他把江玥骗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动手，没想到看起来很有钱的江玥，钱包里只有几百块钱。

觉得自己这么些天功夫白费了，他就动手打江玥，逼问银行卡密码。

江玥把密码告诉他之后，他把江玥打晕扔下车，把她的车开走了。

结果，车还没有卖出手，他就被警察逮住了。

林雯陪江玥的父母去警局领车时，正巧看到那个顺风车帅哥戴着手铐从审讯室走出来。

“妈的，穷鬼装什么大头蒜，银行卡里就几十块钱，还好意思开那么好的车！”帅哥骂骂咧咧地从林雯身边经过。

江玥父母和林雯哭诉：“小玥要强，车要买好的，衣服要买贵的，就是怕被人看不起，信用卡欠了好多钱。早知道今天这样，当初就不该由着她，要面子要面子，最后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是啊，终于可以缓一缓了，这两个月都快把我累死了。”林雯笑着上了车。

林雯想起自己那晚在这对爷孙面前，真是太丢脸了。

司机并不是什么杀人的变态，他不过是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老人。

那天，孙女缠着他非要一起出门，在家门口和孙女讲了半天道理也没用，司机就带着孙女一起来接林雯。

所以，林雯看到司机接单后好半天没有动静，是他正在和孙女讲道理呢。

孙女上车后就睡着了，为了不让孙女感冒，司机把自己的羽绒服盖在了孙女身上。

小女孩睡相不好，整个人都蒙在了羽绒服里，司机不时看后视镜，就是看看孙女睡得舒服不舒服。

林雯看到司机脸上的面具，是孙女给他的。因为在孙女小的时候，经历过一次火灾，司机冒着生命危险把孙女救了出来，自己却被烧伤，脸的下半部分伤得很严重。他害怕吓到别人，一般都会用围巾或者口罩遮着。

“爷爷，我今天又给你做了一个面具。”梅梅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具，是猫咪的样子。

“真好看。”司机笑着把围巾摘下，戴上了那个面具。

“林雯姐姐，这样子，你是不是就不害怕我爷爷了？”梅梅问。

“嗯，很可爱。”林雯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没有面具，你爷爷也是很可爱的人。”

在林雯误以为司机是坏人的那个晚上，司机真的只是好心，为了尽快把林雯送回家，所以才走那条小路。

他看到林雯坚持要独自下车，知道林雯是害怕自己，便只想偷偷尾随，把林雯安全送到家。

“我这张脸啊，不戴梅梅给我的面具，都不敢出门喽，会被警察抓起来。”司机打趣地说道。

“您别这么说，警察只抓坏人，您这么好的人，警察怎么会抓？”

“明天下班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您都快成了我的专职司机了。”林雯开玩笑地准备下车，发现车门锁着。

司机按下车门锁，“梅梅小时候自己打开车门差点摔出去，给我留下阴影了，总是想着锁车门。那天，我把你给吓坏了吧？”

“您别再提那天的事了，我太不好意思了。”林雯下车。

林雯站在一旁翻包里的门禁卡时，听到司机和孙女的对话。

“姐姐自己买的房子，厉害吧。你长大以后，也要像姐姐一样有出息。”

“好，那我们明天还去接姐姐下班。”

“姐姐胆子太小了，我去保护她，不然她要是遇到真的坏人可怎么办？”

林雯回到屋子里，经过那些隔断间的狭窄通道，回到了自己不足十平米的小屋。

地上的垃圾桶里，还有昨天吃剩下的泡面和零食袋。

生活中，每个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戴上了面具。

人们已经看不清别人面具下的笑容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

人们也忘记了自己最初戴上面具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面具一旦戴上，就摘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