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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丨九月的云

频道:青春小说 日期: 来源

主播读经典,陪您说晚安,大家好,这里是闪电夜读,我是武城融媒主播孙金熠,今晚与您分享毕飞宇的文章《九月的云》。

有一种玩具你是不可能拿在手上把玩的,但这不妨碍你和它厮守在一起,难舍难分。

那是九月的云朵。这里的九月是公历的九月,如果换算一下的话,其实是农历的八月。在我的老家有句老话说,八月绣巧云。这句谚语是有语病的,是谁在八月绣巧云呢?不知道。那就望文生义吧,绣娘的名字就是“八月”。这样说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在农历的七月,我的故乡有些过于晴朗,时常万里无云。正如《诗经》里说的那样:“七月流火。”都流火了,哪里还能有云?如果有,一定是遇上暴雨,那是乌云密布的,一丁点缝隙都不留。总之,七月的天空玩的就是极端。到了八月,天上的情况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总体上说,一片湛蓝,但是,在局部,常常堆积起一大堆一大堆云朵。因为没有风,那些一大堆一大堆的云朵几乎就不动,或者说静中有动,它们孤零零的,飘浮在瓦蓝瓦蓝的背景上。你需要有很大的耐心才能目睹它们的微小变化。

孩子都顽皮,没有一个人的屁股坐得住,可是,到了八月的傍晚,不一样了,猴子一样的孩子往往会变成幽静的抒情诗人,他们齐刷刷地端坐在桥上、墙头、草垛旁、河边,对着遥远的西方看,一看就老半天。

真正让孩子们关注的当然不是云,而是动物。平白无故的,一大堆的白云就成了一匹马。这匹马的姿势很随机,有可能站着,也可能腾空而起。一匹马真的就有那么好看吗?当然不是。好看的是变幻。一匹马会变成什么呢?这里头有悬念,也可以说,有了玄机。

四五分钟的静态足以毁坏一匹马的造型,我们可不急。两三分钟,或四五分钟,一定会有人最先喊出来:“看,变成一头猪了。”

在通常的情况下,第一声叫喊大多得不到重视,一匹白马凭什么会变成一头白猪呢?可是,老话是怎么说的?天遂人愿——玄机就在这里,不知不觉的,一匹白马真的就幻化为一头白猪了,所有的眼睛都能见证这个遥远的事实。越看越像,最后成真的了,的的确确是猪。

我不知道“白云苍狗”这个词是谁发明的,他一定是一位心性敏感的倒霉蛋,他被人间的变幻与莫测弄晕了头,不知何去,不知何从。就在某一天,当然是“八月”里的一天,他的“天眼”开了,通过天上的云,他看到了苍天的表情,还有眼神。就在一炷香的工夫,他理解了大地上的人生。他看到了人生的短暂和不确定性,他看到了命运姣好的静,还有命运狰狞的动。他由此成了一个怀疑论者,或者说,相对论者。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由此获得了生命里的淡定与从容。就像虞姬在临死之前所吟唱的那样:自古常人不欺我,成败兴衰一刹那。

当然了,乡下的孩子是简单的,乡下的孩子看天上的云,不是为了“悟道”,更不可能“悟道”。我们只是为了好玩,怀揣的是一颗逛动物园的心。看了骆驼再看马,看了狮子再看熊,这多好哇。要知道,许多动物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因为云朵的飘移,我们认识了。你看看,云和天空所做的工作居然是“科普”与“启蒙”。也还可以这样说,在看云的時候,我们其实在看露天电影,天空成了最大的屏幕,生命在屏幕上嬗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和“云”就是这样神奇,难怪我们的先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们:向大自然学习。我们观察大自然,研究大自然,其实都是学习。

如果你的启蒙老师是大自然,你的一生都将幸运。

“神马都是浮云”,这是前些年流行过的网络语言,颓废啊,颓废。唉,现在的孩子就知道浮云的虚幻,他们哪里能知道浮云的妙呢。其实呢,“浮云”要比“神马”神奇得多、有趣得多——全看你有没有那样的造化了。造化在天上,也在你的瞳孔里,在你的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