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一题为《寄远》,《全唐诗》将其与另外两首闺情诗编在一起,题为《杂曲歌辞·长相思三首》。美人,指所欢,所恋之人。“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空余床。”太白的乐府诗,即使不配乐,我们也能听见那音乐,跌宕抑扬,低回反复,诗句本身就是乐句。这两句极美,美人在时,满堂生辉,时光如花绽放,美人去后,空余床。
相信这位美国诗人并未读过李白的《长相思》,即使碰巧读过,他们所写的仍是两首不同的诗,至少长相和气质完全不同。美人,花满堂,绣被,以及“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这样的句式,都是现代诗不会有的。反之亦然,早晨的咖啡,以及“我心中震耳欲聋的寂静”,也不可能出现在古典诗中。不是规定,你可以写,比如把咖啡写进古体诗,但那感觉会很怪异,就好像给古代仕女戴上一副近视眼镜。
异曲同工之处在于,不论借用什么事物,不论以哪种方式表达,真正的诗,其核心永远是诗,它超越时代和社会制度。正如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先驱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所言,一首纯粹的诗,必定是最现代也最古老的,最感性也最绝对的,最日常也最超越的。
在《思想之空旷》一诗中,作为核心的诗,与李白的《长相思》并无二致。也是写爱人离开后,自身独处空房的感觉,最异样的首先也是床,“床变得广阔无边”。李白写的“空余床”,实际上也有这个意味,那张突兀的、被空出来的床。
这些私生活细节,具体而亲切,闻着长袜和梳刷的气味,他简直可以把她找回来。但他没有,似乎很冷静地,他把长袜丢进了垃圾桶,梳刷留下来自己用,请注意,这是在诗人吁请我们注意那长袜和头发之后。我想,诗人是在以调侃式的冷静,克制着内心涌动的感情。
只有床,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床上,那床看上去很奇怪,怎么个奇怪?诗人没有说,而是说无法解释。想起卡佛的短篇小说《为什么不跳个舞呢?》,那个中年男子在自家门口出售家具,其中就有一张大床和一个电视机,一对年轻情侣对之很感兴趣,随后男子痛快地接受了还价,还请他们喝酒,并播放唱片,提议他们为何不跳个舞呢。
卡佛的诗和小说,多聚焦于普通人,当日常生活被某个事件打乱时,他们会感到惊讶和异样,察觉到事件背后更多的东西,但由于不善言辞且从未学会和内心交流,因此往往陷入“无法言传”的困境,而作者也拒绝提供解释,一切任由读者自己去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