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璇:所有的社会议题不可能不观察事件和案件,不可能不来源于现实。你可以说“成功”是居高位者形象的浓缩,他不是谁,不是这个人也不是那个人。他是这些人的形象和我们平时生活积累观察的糅合。迄今为止,无论中外,没有一个同类事件像剧中的一样,经历了一次刑诉、两次民诉的完整司法流程,受害者穷尽了司法流程为自己维权。所以我们不承认这个戏是以哪个现实的人物或事件为原型来写的。
高璇: 我们在现实案例中发现赵寻这样的“不完美受害者”。她的人格太有缺陷了,但作为影视剧文艺作品中的人物太完美了,因为她有足够多的讨论维度。我们从没想过把赵寻刻画成观众期待的、分分钟勇敢说不、打脸回去的爽剧女主角,而是有点残酷地把她人性中所有褶皱打开,里面有懦弱、贪婪、小心思、小计算、纠结。她是一体多面的人物。
为什么设计的不是赵寻本人而是第三方报警?因为她本人不敢报警,也不会报警,“接受被侵害是逼自己退一步,撕破脸就是绝路”。 她认为侵害到这个程度也就到头了,要是接受了,咽下去了,甚至有人能化被动为主动,用它去换取利益,这就是李怡(“成功”的情妇)。但为什么撕破脸是绝路?从她入职迅速被提升为总裁高级助理时,从第一分钟开始她和所有人一样知道,这个是自己配不上的,“成功”有目的的。但这个目的只要一天不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显现在人的面前,她没有办法拒绝的,而且她是想要的。这就是我们说女性软弱的底层逻辑一定是有所求!可是谁又不想要呢?这是人性共同的弱点,谁也不能摸着心口说,只要我德不配位的东西第一时间就勇敢说不。
所以有赵寻这样一个人物存在的时候,这个女性题材才有讨论的意义。如果我们直接塑造一个因侵害而反抗的女性,哪怕她怯懦了,也能获得更多观众同情,但这个事就变简单了——现实是那么多说不清的女性发不出声音,只能咽下去,因为说出来就会被审判。就像赵寻现在在弹幕上被大众审判一样,这是我们意料之中。但我没有意料到的是对她的审判如此强烈,强烈到以至于剧中想要保护她,想在案件当中推动她多走一步的晏明警官,也受到非常大的审判。
任宝茹:事实上我们想通过晏明来探讨,当一个坚持法律程序正义的司法人员面对一个不完美的受害者,对受害者到底是二次伤害还是真正的程序正义?这个人物的建立源于一个数据。某一线城市近年间,强奸立案中有30%-40%的比例,女性报案受害人在笔录阶段就主动撤案,因为她们经受不了后续的各种二次伤害。看到这些我们挺触目惊心,所以特别想写两个警察:一个是传统意义上的,晏明第一次去面对她的第一起强奸案受害者,她的态度跟她的男同事一模一样,那个女孩最后的遭遇使她变成了现在的晏明。
高璇:我们对演员的评价是全员优秀,无一短板。写剧本时林阚肯定是有形象的,成功也是有的。“成功”是衣冠楚楚的斯文形象,权力高位者的威权包裹在温柔和多情的外衣之下,偶尔露出狰狞,刘奕君老师演得非常好。剧本中呈现的林阚是相对外化的性格,但周迅提高了人物的丰富度、内敛度和高级感。她的敬业也令人叹为观止,几页的辩护词完全脱稿,一气呵成,这不是一天两天能背出来,要花一两个月功夫。法律顾问在现场看到这个场景都惊呆了。
至于赵寻,剧本都写好了脑子里还没有一个形象,对不上现在国内任何一个女孩。我们也想不好她应该看上去是稚嫩的,还是心思细腻的:如果她心思细腻大家会觉得她很茶很婊;如果看上去像一个傻白甜,又矮化了赵寻——赵寻内心非常丰富,她一点也不糊涂,她什么都知道,就是在掂量,每天在痛苦地辨识自己到底愿意不愿意,所以我们给她起的名字叫“找寻”。她三个月来一天都没闲着,时刻在考虑是走向李怡还是林阚,这是她人生的十字路口。在她经受荡妇羞辱和网暴的过程中,我们还会有一些空间让她坦诚面对自己,进行自我审判。 林允跟导演杨阳合作过《梦华录》,她的形象是贴合赵寻的,但从经验到阅历驾驭这个角色肯定有难度。拍摄中导演给了她巨大的帮助,我们开机之前就说保护赵寻、保护林允。比如跟刘奕君演顶楼戏时,分寸非常难把握,现场的男性工作人员哪怕开个玩笑,都可能对演员有伤害。所以剧组从服化道工作人员到现场收音,给林允建立了特别安全的环境,不让她觉得演戏本身就在经受不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