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学者谢桃坊指出,《上江虹》这样的曲名并不见于唐人所用词调,不排除唐传奇杜撰曲名的可能。且从音乐上看,《上江虹》下有原注“正商调,二十八叠”,而《满江红》则属“仙吕调”,两者之间在音乐上并无渊源。故杨慎之说实在缺乏依据,似为个人臆断。
其实从唐代到五代,词一般都为字数简短的小令,如张志和《渔歌子》“斜风细雨不须归”又或冯延巳《谒金门》“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全篇不到五十字。宋朝以来承平时日渐多,词的字数随着生活的日益富足安逸也越来越多。到了柳永的年代,他终将长调发扬光大,《雨霖铃》“寒蝉凄切”、《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又或《望海潮》“东南形胜”都是百字左右的长调。在他的《乐章集》里,更有《戚氏》这样两百字以上的超长调。
柳永虽然将长调带上了历史舞台,使宋词渐趋发展为能与唐诗交相辉映的文学体裁,但此时如《满江红》这样的长调,其题材大多还是闺怨离愁、相思别绪这样的绮丽情怀。真正拓展其词风、令其发出“仰天长啸”般雄浑声响的,还是千古一人苏东坡。
北宋胡寅在其《酒边词》的序言里,有一段评论苏轼对宋词贡献极精辟的言论:“……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花间词派)为皂隶,而柳氏(柳永)为舆台矣。”
但这并不意味着苏轼有粗无细。1080年他被贬黄州后,多得一江之隔的时任鄂州太守朱寿昌斡旋照拂,全家才能在官驿临皋亭中安身。每逢重阳时令,朱寿昌还会邀请苏轼赴宴,因此苏轼也就时常心存感激,有了这首《满江红·寄鄂州朱使君寿昌》
张煌言这首词,在岳飞身后的《满江红》中其实并不算上乘之作。跟苏轼一样,南宋辛弃疾也是豪放和婉约两造俱精的大才。他既能写沉郁的“楼观已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满江红·过眼溪山》),也能写词句惊艳的“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满江红·点火樱桃》)。辛弃疾之后,知名的《满江红》词作尚有如南宋女词人王清惠的“忽一声、颦鼓揭天来,繁华歇”(《满江红·太液芙蓉》)、元萨都刺“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满江红·金陵怀古》)、明文徵明叹岳飞死于赵构而非秦桧之手的“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满江红·拂拭残碑》)等等。
张煌言身处异族侵华的时代,与岳飞当年极相似,所以1902年时章太炎才会大声疾呼“愿吾越人,无忘张煌言”,将其视为中国近代革命的精神导师。尤其明朝之后《满江红》“怒发冲冠”逐渐为人熟知,而无论明末还是清末,每逢家国危殆总会是救亡图存成为时代主旋律。是以越是后人作词,越会以慷慨激昂的“壮怀激烈”为主调,《满江红》词牌原始的柔媚婉约意味逐渐远去。
1894年,祖籍绍兴的十九岁秋瑾被父母许配给湘潭开当铺的王廷钧为婚,但秋瑾与出身暴发户的浪荡子弟丈夫注定不是同路人。1900年王廷钧用钱在户部捐了个官职一家人赴京,却因庚子战乱而返乡,1901年秋瑾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一年后王廷钧回京复职,秋瑾携子一同前往。于是在1903年的中秋,正处于觉醒中的女战士写下了自抒胸臆的“俗子胸襟谁识我”,更身着男装到戏院看戏因而轰动一时。
万人艳羡的官太太不当却要去造反,王廷钧做梦也无法理解这样的女人。两人的婚姻一年后终结,秋瑾变卖首饰东渡日本。在东京,秋瑾在黄兴住处加入了刚刚成立半个月的中国同盟会,并在回国后与徐锡麟筹备起义,终至事败牺牲。东京时相识的同乡周树人,十年后以秋瑾为原型写了小说《药》。
当时的革命者不止秋瑾一人。1910年,同样从日本归国的数名革命者图谋刺杀宣统帝生父、摄政王载沣,领头的是一名同样祖籍绍兴的二十七岁青年。在2001年央视为辛亥革命90周年献礼的电视剧《孙中山》中,他在启程前弹着吉他、高歌“潇潇雨歇”的《满江红》。现实中的他亦曾在1940年庚辰中秋写有一阙《满江红》,但如今早已灰飞烟灭。
词曲双全的李叔同,并未给这首词配曲演唱。据四川音乐学院教授朱舟考证,1920年在北大音乐研究会的《音乐杂志》上曾刊载一首《满江红》古曲,配的是萨都刺的《满江红·金陵怀古》词。到了1925年,与杨绛姑母杨荫榆同族同辈的音乐家杨荫浏将《满江红》“怒发冲冠”与这首古曲相配,从此才成为国人常诵之歌。而电视剧在1910年的镜头中便出现这一曲调,未免稍显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