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申树斌,以他持续多年的动物系列画作被人们熟知。这些以动物为母题的油画作品,展现出他对生命处境乃至生命本质的思考,源自艺术家对“我是谁”和“我该如何生存”的追问,也展现出艺术家在绘画语言与艺术思考中进行的探索。在“重生”与“共生”这两条清晰的线索中,在人与自然关系日渐焦灼的时代,申树斌通过创作不断提问的过程,在当下拥有了更深刻的意义。
走进申树斌的工作室,立刻融入到一片片白色为基底的油画作品中,他笔下著名的动物形象就“生活”在那片白色中。这不禁让人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喜欢画动物?这大概也是申树斌最常被观众问到的一个问题。
或许由此会得到一个很多人都听过的答案:他和一只小狗一起长大,当狗离开世界,他便不再养狗,这却加深了他对动物们的爱。然而“喜欢动物”就是艺术家不再画人物,并且持续十几年专注描画动物的原因吗?
“喜欢”自然不是唯一答案。有意思的是,申树斌总是选择老虎、狮子、大象、熊猫等非常常见的动物形象。那么,让人感到不适甚至恐惧的动物形象去了哪里?很大程度上源于熟悉,以及动物形态在画面构图上的需要。比如为什么没有蛇,因为他画了很多小稿,但总觉得蛇无论放在哪里、做什么造型都是怪怪的。
离开那些让他感觉怪怪的动物,画面中的动物与观众有了天然的亲近感。他的出发点无关美丑,喜欢与厌恶,危险与无害,而是从一些更抽象,也更本质,有关“生命平等”的视角出发。动物在他的绘画语法中,是生命本身的代言人,它们以符号性的姿态在画面中聚会、狂欢、相视、拥抱、堆叠、组合,以似人又非人的姿态平等共处。
于是,申树斌在2012年开始的《未来乐园》系列和2013年到2016年期间创作的《墟境狂欢》系列中,还没有脱下人的衣装,载歌载舞,抱团狂欢的动物,这个阶段,动物在他的画中还没有摆脱作为人的象征之物存在。
随着申树斌对于动物母题研究的深入,他意识到动物拟人化可能导致的局限性。“拟人是模拟,而不是一种真实情感的传达。”从早期《未来乐园》《墟境狂欢》系列中仍然富有个性的动物形象,到他持续创作至今的《诺亚方舟》系列和他自2016年起创作的《拥抱》系列,申树斌从“还会从动物的动态、神态、情绪里边能感受到人的影子”,拐入“作为一个人,一个生命来表现”的创作思路。
更有超越性的视角,开始出现在申树斌的创作中,成为传达他世界观和哲学思考的直接通道。“人们总是认为,人是凌驾于动物之上的灵性动物,但在我看来,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独立的有价值的个体,动物并不是所谓的低等生物。”申树斌说。
人物入画,嬉笑怒骂,爱恨情仇,总是稍嫌直白,动物入画却能承载更少的意义与情感信息,申树斌恰恰就喜欢这种含蓄却充分的情感表达。他试图调动的,是观众与动物处境关联起来的主动性,在这个进行自我情感投射的过程,让所有情感与思考的指向,在动物构成的艺术世界里,得到了可以进行多种诠释的自由。
有人在其中看见生命喜乐,有人看见末世里的狂欢,艺术家希望每个观众都能从自身阅历和个体感觉进入作品:“至于作品本身的价值,作品究竟会不会对社会产生影响,我总觉得艺术达不到那么大的力量,也不需要达到。”更重要的是,至少艺术能给人们带来一点想象。
在艺术中传达思考,尤其是哲学的思考,和申树斌天生安静、喜欢思考的性格有关,也来自他的求学经历和学院提供的艺术滋养。
2004年,申树斌考入天津美术学院,师从孙建平先生研究写意和表现。“孙老师让我自己按自己的思路画,并不约束我,给我去寻找个人艺术语言的自由空间,我又算比较勤奋的的学生,所以求学过程中表现得还算不错。”孙建平对申树斌最大的影响或许是打开了他的艺术视野。
和大多数学院里走出的好学生类似,申树斌走出象牙塔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更多发生在创作层面。“来北京以后,我忽然发现学校教的,跟大家做的当代艺术好像关系不大,完全是另一回事。当时我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和判断基本上是没有的,只是凭着学习中的思考,培养出了一些艺术直觉,一步步探索,尝试寻找明确的方向。”
他也喜欢宋代艺术素朴干净的色彩,所以就把它融合在了自己的色彩体系里。大概从《未来乐园》和《墟境狂欢》系列起,申树斌开始形成了一种与写实绘画和表现主义都不处在一个系统里的色彩关系。他在画面中大量使用白色,构造一种想象中的虚幻空间。
学院的色彩教学向来不倡导学生大面积使用白色,申树斌也接受过这样的色彩训练,他深知“白色是很危险的颜色,有可能把你的画面破坏掉,会消解色彩”。恰恰是这种消解,符合申树斌在创作中希望传达的某种观念——关于未来、关于生命、关于存在中的些许虚无和不确定性的东西。
“重生”和“共生”,这两条交织在他创作生涯里的重要线索,代表了他对于自然界和人类关系的两条,有着递进关系的思考途径。“重生”贯穿在申树斌早期至中期,在《巴别塔》系列、《意志之塔》系列中,一种无无形的手,看不见的“意志”,将所有的生命体,置于某种不由个体意识所掌控的形状之中,在这一过程中,生命体纠结在一起,于欲望的挣扎中,攀爬、扭曲,仿佛等待一次涅盘重生。
艺术家在2017年创作的大型装置作品《重生》,他用雕塑的形式,让红狼、白犀牛等已经灭绝的动物在美术馆空间中破壳重生,人们穿梭在这些“复生”的动物之间,在某种不可挽回的过去和遗憾的当下之间,反思对生命持有的态度。
从“重生”过渡到探索“共生”,是申树斌思考多年的一次进阶。“人类是一个‘共同体’,我们所渴望的拯救需要共生,而不是涅槃重生。”共生的概念,在新作《存在的理性意义》系列中,是漂浮着奇怪几何体构造的虚无空间,生命体彼此守望、等待、维持平衡的生命存在状态。到2013年到2022年创作的《诺亚方舟》系列,是对“共生”一次更加明确、肯定、直白的探索和表达。
所有动物挤在诺亚方舟上,在一个非现实的空间中重新起航,等待它们的是什么?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出现为求生存相互碾压的混乱,而是一个众生平等、期待未来的平静场面,或许是因为,它们都在一艘船上。
人与动物、植物和各种生命,从来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申树斌总觉得,有时候艺术大可不必太过隐晦。在现实生活中,实现简单的道理,都总是面临重重困难,艺术家的表达又何必太拐弯抹角?
平静并不意味着创作和社会彼此无干。在王春辰看来,申树斌的创作表明了思想与艺术在绘画面临危机的时代表现出的一体联动:“申树斌的绘画创作表明了当代绘画与人文思考的关系和一体联动,视野与思考点越高,就越具有新的时代表现性,才不会由于时代错位而误入虚构的审美主义中。”
原标题:《申树斌 绘画中最危险的白色,让我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