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将房屋与青山都盖上了雾蒙蒙的一层,我再次拒绝了宋大娘挽留的好意,踏出门时却看见了重渊。
他打了伞站在雨中,青衣下摆沾了些雨水和泥点,显得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烟火气息,朝我弯了弯凤眸,便将伞支在了我的头顶。
“啊邬,你夫君可真疼你。”宋大娘笑得一脸狭促,话语中有些微微的羡慕。
我并未回答,只是朝她点了点头,交待了些注意的事宜便转身离开。
“你怎么来了?”见宋大娘的身影渐渐模糊在了视野中,我才看向身边默默无闻打着伞的重渊。
他还是那副含笑模样,漆黑凤眸中一片潋滟,闻言双手比划了几下。
“下雨了,我见你出门时没有带伞,便跟着来了。”
我却皱起了眉,粗鲁的将他撑伞的那只手袖卷起,那手臂上竟然有了几道诡异的裂纹,横杠于上,显得狰狞而可怖。
他不能沾水的。
因为木头沾了水会发潮,开裂。
我告诉过他好多遍了,可他一次都不听。
“啊邬,对不起。”他看着那裂纹,清俊眉眼骤然塌了下来,手慢脚乱的跟我道歉,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我叹了口气。
“算了,我回去再帮你弄一下。”
说完拿过伞,将半边伞面都倾斜到他那边去,挡住了粘腻的雨丝。
2
世有傀儡师,能以木制傀儡,其形似活人,难辨真假。
我便是一名傀儡师。
重渊是我的第一件作品。
他会像常人一般吃饭睡觉,拥有七情六欲,除了不会说话,看着也只是一个患有哑疾的翩翩公子,令人见之难忘。
回去的路上又有姑娘朝他频频侧目,暗送秋波,我却皱了眉,恼怒的抢过伞,将他挤在里侧,避开了那些人探究的视线。
他依旧看着我,眼中含着温润笑意,还伸手虚虚的扶住我的腰。
距离不近不远,暗含分寸。
“你不高兴吗?”他比划着,明知故问,眸光中透出一点细碎星光。
“我不喜欢别人看你,下次我买个面具给你戴着吧。”
他乖乖点头,好像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
夜幕笼罩,星河疏朗,我躺在他怀中,听着那熟悉有力的心跳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半响,沉沉叹了口气。
傀儡当然是不会有心跳的。
他胸腔里这颗跳动的心脏,是卫渊的。
3
我第一次遇见卫渊时,十六岁。
那年我学成傀儡之术,打算下山寻找灵木,铸造傀儡。
山中不问世事,只有师父和师兄弟几人,而山下人山人海,交谈声如潮水般袭来,小贩卖的东西眼花缭乱,不经意就被别人撞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时,腰间钱袋已经没了踪迹。
身边就是一个熟食摊,卖着热乎乎的馄饨,一揭开锅盖,缭绕热气伴随着香气扑鼻而来,勾得我肚里馋虫咕咕叫唤。
可我没钱。
黑夜渐渐笼罩,灯火一点点散去,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是步履匆匆。
我摸着咕咕叫唤的肚子,咬咬牙,随便从一处后门摸了进去。
我摸进去就后悔了,刚刚高墙遮眼,此刻进来,发现这户人家处处都透露出一股我有钱快来偷的气息,非富即贵,看起来还不好惹。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一路避开行人,有惊无险的寻到了膳房,想找点吃的就走,正当我的手离那只鸡腿还有半尺时,突然就有人开了门,还提着个灯笼。
明晃晃的烛火将我老脸都照了个干净。
毫不意外的,我被扭送到了前厅。
大约是个书香门第,规矩严苛,那丫鬟还好脾气道:“劳烦姑娘等一等,我家公子已经歇下,此刻才起身。”
她语言如此温和有礼,倒是让我这个做贼的有些愧疚。
正当我昏昏欲睡时,厅里烛火一闪,眼前就停了块淡青色的衣袍,鼻尖还萦绕了一股淡淡药味。
我抬眼半响,咕咚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更饿了。
眼前人一身青衣,身姿修长如竹,他身后是沉沉夜色,烛火随风摇曳,投出一道薄薄的剪影,让他整个人苍白俊美。
是个美人。
病美人。
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那……那个,我只是想找……找点吃的……”
从前在山上也听过许多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戏码,才子倒是对上了,还比想象中的更好看,可我这个佳人却满身狼狈,还是个贼。
我羞愧的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身边的丫鬟问道:“少爷?可要报官?”
半响,他摇摇头,嗓音低沉:“既是寻食果腹,未伤及性命钱财便不用小题大做,看着也是个可怜人,给点吃的便放了吧。”
那丫鬟低头应了,用油纸包了一只鸡便将我送出了后门,我恍惚的捏着油纸包,看着眼前门关上,感觉心跳一阵一阵的加快,两颊泛起滚烫。
那是我和他的初见,他身份矜贵,面容俊美,而我卑微如尘埃,在行梁上君子之事。
我配不上他。
4
我放缓了制作傀儡的事宜,留在这里摆摊卖起了木雕。
我自幼修习傀儡之术,随手便能将平平无奇的木头雕刻成栩栩如生的活物,卖了几日后生意大好,将丢失的钱都赚了回来,还盘下了一个店面,正开在一家医馆对面。
那家医馆姓卫。
我时不时的能看见那抹魂牵梦绕的身影步入其中,掌柜笑脸相迎,他手执医书,同他们指指点点。
他与我间隔不过一条长街,却是我此生都无法跨越。
我只能贪婪的盯着他清俊的面容,手中刻刀细细描摹,不过一会儿,便成了个他。
师兄出门行医,听说我开了家店,便来探望我,他刚要进门,对面卫渊恰巧出门,一身青衣,温润如玉。
师兄瞟了他一眼便别开了视线,口中漫不经心道:“此人命不久矣。”
我这几日打探出了很多消息。
比如城中有个卫家,祖上是宫里的御医,后来辞官还乡,便在城中开了家医馆,世代救济百姓,只取极少的报酬。
卫家人世代行善,这代的当家人虽姿容俊秀,却是副枯朽身子,据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药石无医,活不过而立之年。
家人也早早便为他定下了亲事,是城中顾氏商户之女,自幼饱读诗书,芝兰玉树,有才女之称,在明年的三月,他们便要成婚。
师兄知晓了我不可言说的情愫,嘲讽我连人家姑娘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人家会吟诗作赋,泡茶种花,我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还只会抱着烂木头傻笑。
为此我赌气般的进了一家书屋,表示等我学会写字我就用满肚墨水淹死他。
不过我有些奇怪:“师兄你不是才刚来吗?如何知道人家会吟诗作赋?”
师兄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红着耳根子跑了,跑的时候给我留了一番话:“像他们这种人家,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而且还不一定白头偕老,像这种事情,能远远看上一眼便是好的。”
“你可明白?”
我垂着脑袋专心致志的刻木头:“既然人生苦短,便要及时行乐,我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好看的像神仙一般,纵使我胸无点墨,目不识丁,可我也得让他知晓我的名字。”
我觉得一定是一定是今天的刻刀太锋利了,不然为什么我会不小心刻到了手指,便觉得钻心的疼。
5
送走师兄后,我便赌气的进了一家书屋,胡乱拿了堆书便要付钱。
我是被师父捡回去的,从小便只会刻木头,对于书籍认字之类一窍不通,所以我拿书时看都不看,径直挑了摆放在最高处的几本。
因为在我看来,放在最上面的便是最好的,可拿去付钱时老板随便翻了翻书,一张老脸陡然涨得通红,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一眼,眼神颇有些诡异,最后试探的问我道:“姑娘可确定是要这几本了?”
我奇怪的看向他:“难道是这几本书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有些尴尬,扭头看了看四周后将我拉到了柜台后,小声同我道:“如果姑娘还喜欢这类书籍的话,在下这里还有几本,都是珍藏版,城中只此一家,只要这个数。”
他说着伸出五个手指,眼中精光乍现,我看着那五根苍老的爪子,试探开口:“五文?”
老板笑容有些崩塌,但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五两?”
老板再次摇头。
“五十两?”
老板微笑:“不,是五百两。”
“……”我摇摇头:“那我不要了,我只是想买些习字的书而已。”
老板眼睛瞪得老大,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难道姑娘不知道这写书是做什么用的?!”
“书能有什么用?”我疑惑道,“无非就是教人读书习字之类。”
那老板憋了一下,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满心疑惑的拿起一本书,刚刚都是胡乱塞进怀中,此刻打开才发现,那书中竟是些赤条条纠缠的人影!
我彭的一声合上书,脸上红得要冒烟,像是烫手一般将那书丢了出去,却正好丢在一双将将踏进门的靴子前。
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一双修长的手执起了那本书,来人看向我,脸上满是愕然。
“……”
我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被心上人撞见买黄书,我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可偏偏那老板不依不饶:“姑娘如果是真想买些正经书,就去旁边那个书架,今天就当在下倒霉,白瞎了一双眼睛。”
我讪讪的赔着笑,挪到了旁边书架,一双眼止不住的往卫渊身上瞟去。
他今日穿了一身蓝色锦袍,腰间用玉带束了,显出精瘦腰身,他白玉般的指尖还捏着那本书,脸上愕然表情已经收好,一双眼中却还带着些笑意。
春色无边。
“卫哥哥。”门外突然又探进一人,女子蛾眉皓齿,一双眼中似含了杏花微雨,水光滟敛,温柔的看向顾渊,“你不是要寻几本医书吗?刚刚父亲派人来,说前几天刚得了几本真迹,可以借给卫哥哥。”
他们之后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感觉一阵一阵的凉气从心底泛出,顷刻间便让我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我在哪里站了许久,看见卫渊温柔的搀住那女子,眼中温柔和煦,那女子以广袖遮面,咯咯笑着。
郎才女貌,当真十分般配。
6
这几日订做木雕的人颇多,我那天心不在焉选下的几本书都堆在了角落,积了一层厚厚的木屑,只有闲暇时才会被我翻出来,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叫我看上几眼便头晕眼花。
这日下了些淅淅沥沥的小雨,将门外晕染得一片朦胧,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我懒懒的倚在柜台后,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有脚步声响起,还无意间带进来几滴寒冷雨水,我一抬眼,便看清了来人。
是和卫渊有婚约的女子。
当真是自幼饱读诗书,浑身都带着书卷气,看起来温和有礼,一身鹅黄色纱裙又显出几分娇俏。
她说想让我刻个人像,我毫不在意的点点头。
她想刻的是卫渊。
她笑着,面容有些泛红,带着少女羞怯:“再过几日,我和卫哥哥便要成婚了,我想将这个送给他……”
我捏着木块,有些恍惚。
原来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一年了,马上,他就要和别人成亲了。
可我连话都没对他说过几句。
我刻过很多卫渊的小像,但只有这个,我刻得非常认真。
他的眉眼早就镌刻在了内心深处,我闭着眼睛都是他的模样,不出半日,便完成了雕刻,最后收尾时我留了私心,悄悄在人像微小的眼中刻了啊邬两字。
那是我的名字。
我还来不及告诉他,便将我的名字刻在他眼睛里,让他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我。
我觉得我是时候离开了。
7
待我寻到灵木再回到这里时,已经过去了半载。
卫家的红布早就被白蟠取代,人人都在叹息一场好姻缘竟然成了丧事。
卫渊去世了。
他本来身子就不大好,又常年操劳,成了亲后便日日咯血,整个人被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没过几日,便去了。
人人都说苦了那刚进门的新妇,原本两家打算解除婚约,可那顾小姐偏要一意孤行的嫁过去,最终亲手葬了心上人。
那也是我的心上人。
黄土尚新,还未长满杂草,我将那土挖开,用刻木的刻刀撬开棺木的四角,终于又见到了他。
他眉眼依旧清俊,却也更加苍白,两颊瘦得凹陷了下去,青衣下不见往昔挺拔身姿,只有一副瘦弱身躯。
一片荒芜中,我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声音几不可闻:“卫渊……”
“我叫啊邬。”
“我喜欢你。”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我自顾自的说话声,郑重而凄冷。
眼眶一阵热,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随后是绝望的哽咽声被渐渐放大,夹杂在飒飒的风声里。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说我的名字,告知他我的欢喜,却是在这种地方。
好像我们每一次相遇,都是如此的不尽人意。
最后我用手帕细细擦去他脸上污渍,在那紧闭的眉眼上落下轻柔一吻:“卫渊,我会让你活过来的。”
我会让你一直陪着我。
8
城中发生了件大事。
据说是那卫家公子的坟墓被撅,尸体里的一颗心脏不翼而飞,一时间人心惶惶,还编造出了一些食人心的妖魔出来,谣言四起,又被卫顾两家联手压了下去。
只有我一人小心翼翼的抱着心爱的刻刀和心爱之人的心脏,随着人群出了城。
郊外的茅草屋中,灵木日渐成形,修长眉眼,淡色青衣,是熟悉的模样,我将那颗偷来的心脏放进空洞的胸腔,冰冷的木头上渐渐有了温度。
一地木屑中,我捏着刻刀的指尖无意识的绷紧,一双眼定定看着眼前人。
此时正是傍晚,斜阳似火,为眼前栩栩如生的傀儡勾上一抹金光,让他沉睡的眉眼都鲜活了起来。
像是过了漫长岁月,我看见他修长的手微微一动。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看见那双风眼缓缓睁开,眼中从一片迷茫到清澈透明,始终只有我一人。
我上前一步,握住他尚且僵硬的指尖,郑重其事道:“从今往后,你便唤做重渊。”
他听得很认真,一双眼中细细勾勒出我的模样,唇角泛起些不自觉的笑意,他比着手语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陡然泣不成声。
我心心念念这个场景许久了,有时候连做梦都会梦见——
一身青衣的俊朗公子立于身前,一双清淡的双目直视着我,朝我露出浅浅笑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梦里满树梨花重重叠叠,深重似冬日厚雪,飘摇而下,将他周身都柔软了下来,连他和煦的笑容都逐渐模糊。
“我叫啊邬。”我颤抖着拢住他的十指,嗓音沙哑,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啊邬。”
9
我和重渊在村里住了三年,卫渊也去世了三年。
我有时会不自觉的想起他,但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重渊。
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是当初我雕琢重渊时刻意而为,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依旧只是一个躲藏于暗处的贼,偷了他的容貌和心脏聊以慰藉。
我在山上时也跟着学了些半吊子的医术,在村子里时便时常帮村民诊治,先时闹出过不少笑话,但时间久了也就熟稔起来。
村民淳朴,默认了重渊是我的夫君,我也从不解释,只是每次一听见这话,重渊便会转过来看向我,一双眼中熠熠生辉,带着些许笑意。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很多年前,我看着卫渊的眼神。
我每晚都要拥着他入眠,可有时又会阻止他的靠近。
我一开始还会将他和卫渊分开,可日子久了,我也会装若癫狂的揪住他的衣领,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是谁?”
他眉眼柔和的看向我,在我额头印下一吻,双手比划道:“我是重渊,是啊邬的重渊。”
我发现他开始喜欢穿青色的衣裳,会拿过我买来习字的书籍翻看,还会认出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将眉头蹙起沉思。
我知道,是那颗胸腔里的心脏在作祟。
我忍不住向他靠近,可一些时候又害怕他想起一切,大声的质问我。
他始终只是我偷来的。
10
重渊正在院子里侍弄草药,师兄从进门起目光就钉在了他上,半响挪开,神色复杂。
“师妹,师兄到如今才发现,你竟然是个变态。”
他一时兴起来到这里寻我,期间必然经过了城里,听到了一些谣言,此刻看到和卫渊神似的重渊,瞬间了然真相。
我给他泡了杯茶,闻言翻了个白眼:“和师兄迷恋上有夫之妇的行为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对那顾家小姐的不可言说之意,能如此快速的寻到我,想来是一开始便住在了城中,一时兴起罢了。
果然,他那张脸顿时绿了。
半响,他叹了口气:“你我师兄妹二人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面,还是不要互相揭底了。”
他转头看向院中的重渊,面上换了副神情:“先同你道个贺,终于能够得偿所愿,虽然只是个傀儡,但身上负有那人之魂,想来记忆也是恢复了,原本以为你是单相思,但如今看来,倒是两情相悦啊……”
后来师兄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恍惚的看向院中那道温润如玉的身影,脑中一直被忽略的一切渐渐清晰。
难怪。
难怪他们二人会如此想象,让我时常混淆。
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罢了。
送走师兄后,我怔愣的起身,朝他走去,每靠近一步,便感觉四肢僵硬一分,最后终于站到了他面前,我直视着那双温润的眼眸,问道:“你究竟是谁?”
师兄的这双眼能看透生死,既然他都如此说了,那眼前之人,不是重渊。
他眼中沉寂半响,随后便泛起波澜,他轻柔的拢住我的指尖,十指相扣,面上也露出了浅浅笑意。
我感觉心跳如初见那时一阵一阵的加快,长久以来空洞的胸腔终于被填满,泛起汩汩酸涩,酸得我眼前都模糊一片。
“我叫卫渊。”他执起我的手一起比划,眼中浮现出盎然春意。
“啊邬的卫渊。”
尾
卫渊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他不敢说。
那姑娘趁着夜色潜进了府中,说是想找点吃食,她一身红衣热烈如火,一双眼睛望着他滴溜溜的转,转到了卫渊的心里去。
那般鲜活的姑娘。
她会雕刻木头,手中刻刀描尽了世间百态,将一切都描绘得栩栩如生,他有时看见会忍不住的想她会不会刻一个他?
想着想着便会不自觉的笑起来,温润眉眼化开,惹得路过的姑娘红了脸。
可笑得久了,胸腔便会泛起丝丝缕缕的疼和氧,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他时日无多。
所以他喜欢一个人,不敢说,再加上他已有婚约,不能辜负了那般好的姑娘。
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她了,自称成婚后,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妻子也不曾有过怨言。
新婚之夜他便对她说过,自己时日无多,怕是会辜负这一切,所以他不会动她,等他去了,她便可以从新寻个好人家。
春光渐晚,他终于是躺在了床上,只能透过窗户瞥见外面凋零的春色,唇角咳出刺目的鲜血,他悄悄用帕子擦了,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木雕。
眉眼清俊,身姿修长,是她刻的。
弥留之际终于是忍不住红了眼,在那无边的疼痛里生出些虚妄的臆想来——
如果有下一世,他拥有一副完好无损的身体,他定要在满城春色中执起那姑娘的手,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枝头梨花簌簌落下,如冬日厚雪压了她满身,将她眼角眉梢都勾勒出几分春意来。
真是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