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居住在上海市康平路八号院内一栋白色二层楼的连体小楼,在陈老秘书潘树立带领下,我们进入陈老家里,迎面而来的老人便是陈沂将军。那时,陈老已八十有二,我双手虔诚地紧握着陈老伸出的手。陈老的手略显清瘦,却掌大遒劲有力,陈老的夫人马楠热情地招呼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马楠是陈老患难与共的生死战友,那时,她的体内还留存着解放战争时期的弹夹片。在与陈老交谈的话题里,陈老无一不显示出对故土家乡遵义的思念与热爱,以及对国事的关注和上海浦东经济开发区建设的未来憧憬。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每天八点半到陈老的住所,聆听记录着陈老的故事,并翻阅、整理、收集陈老作品的相关评论文献。这些资料里有结集出版的陈老作品《五十年一瞬间》《严峻的考验》《白山黑水》《我们从朝鲜归来》《文艺杂谈》《辽沈战役三部曲》《第四野战军征战纪实》等书,以及陈老与胡乔木、迟浩田、罗荣恒、刘海粟、陈百尘、艾青、贺绿汀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及社会各界名人的书信往来,有邵燕祥、黄万机、朱民、曾祥铣、黎焕颐、王刚等专家学者对陈沂作品的评述文稿,还有陈老近百余本日记本,时间跨度从1951年至1994年。上述文献资料中,部分由遵义市图书馆地方文献阅览室收藏,大部分由陈老的后人捐赠于上海图书馆中国文化名人手稿馆。从这些文献资料的墨迹里,我真实地走进了陈沂将军“笔挞时弊、墨涤思潮”的内心,真正了解和读懂了眼前这位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者的思想信仰和博大的胸襟。
陈老1912年1月22日生于遵义新舟镇,1929年在上海参加革命,1931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5年10月在中南海怀仁堂被周恩来总理授予少将军衔,毛泽东主席颁发勋章。陈老时任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是全军文化和文艺工作者的最高领导人,是军队文化工作者中唯一的“文化将军”。任职期间,陈老鼓励创作,发展文艺批评,在他的领导下,创办了《解放军报》《解放军画报》《解放军文艺》等文艺刊物,创作了《冲破黎明前的黑暗》《万水千山》《董存瑞》《上甘岭》《南征北战》《保卫延安》等一大批脍炙人口的优秀文艺作品,创建了八一电影制片厂、八一体工大队、总政文工团。
陈老曾用名陈毅,与陈毅元帅同姓名,有军中“大小陈毅”之说。一个是元帅,一个是将军。毛泽东主席建议陈毅将军改名为“陈沂”,从此,陈毅将军的名字就变成了“陈沂”。富有戏剧性的是,陈沂将军与陈毅元帅初次相逢,便是在抗日战争结束后日本投降时的山东临沂城。陈毅将军改名后,陈毅元帅还非常生气,元帅对将军说:“国外有大小仲马,大小托尔斯泰,中国有大小陈毅,为什么不可以呢?”
在齐齐哈尔改造期间,陈老的妻子马楠曾写信给他说:“我最亲爱的丈夫,我们在战争年代,是同患难共生死的战友。忘记过去,这是使自己愉快起来的最好方法,每一个伟大人物的发展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陈老在给妻子的回信中写道:“我感到我没有被开除党籍,我时刻在想为党做事。”
陈老居住在六平方米的小房里,在冬天,外面的气温达到零下40摄氏度,室内温度也只有10摄氏度,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陈老历经十年时间完成了长篇小说《白山黑水》的创作。《白山黑水》再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民主联军)解放东北时,艰苦卓越的战斗历程。这部史诗性的作品曾得到周恩来总理的鼓励,周恩来总理对陈沂说:“司马迁受了宫刑,还写出了《史记》,你是一个共产党员,难道还没有司马迁那几根硬骨头吗?”周恩来总理曾两次指示有关部门解决陈沂的问题,但由于当时历史条件和体制的限制,总理的指示没有得到具体落实。
1979年初,总政治部根据邓小平的批示,撤销了对陈老的处分,平反后的陈老恢复了党籍、军籍和兵团级别。邓小平征询陈沂说:“有什么要求?想回军队还是想去地方?”陈老回答说:“我没什么要求,我个人的得失,就好比母亲错罚了她的儿女,难道我还要去打母亲吗?让我到地方上去吧,去地方建设美好的祖国。”同年6月,陈老到了上海,时任上海市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部长,协助上海市委书记兼市长的汪道涵,抓意识形态的工作。
岁月在时光的长河里恍如白驹过隙,收集整理、编辑陈老作品的相关评论文献资料即将结束(该文集定名《历史的回答》,1997年5月已由贵州民族出版社出版),离别时的情景最是难忘。陈老用他苍劲有力的手,为我写下了“历史留下的不是官员而是作家”的笔墨箴言。而后,潘秘书陪同我们乘坐陈老的专车,巡游了正在建设中的浦东经济开发区。
在回遵义的航班上,同行的张贵淮馆长戏说:“夏晖,陈老给你的题词比给我的‘书海无涯’题词更具有意义。”当时的我在想:陈老的题词可能是明义“为官一定要当一个有文化品味的官员吧!”这或许就是陈老题词时的心境。
到了贵阳已近黄昏,接我的是陈老的一个晚辈,他领我直接到了就餐室,我进入房间顿感受宠若惊,陈老正与我们的省长陈士能促膝谈心。晚餐时,陈老对陈省长说:“小陈,贵州是我的家乡,你是贵州人的公仆,你要把家搬过来,安心扎根于这片土地,一定要把她建设好。”